715.终局(一)阳光之下......(第2页)
雨果说的没错,他的确没让苏成做些什么太危险的事。
甚至可以说是十分无聊。
阳光从窗外洒落进来,走廊里,无数亮金色的灰尘在空中无序地飞舞着,哪怕没有梦魇,这里也远离事件中心,别说正儿八经的灵异痕迹了,就连一些糊弄人的假把式都不存在,和其他任何一间普通房间都没有两样。
“咚!”忽然,其中一间房门中,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响声。
在另外一边检查的苏成听到了响动,不由扭头:“怎么了?”
温简言站在房间内,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向地面。
黄铜像歪倒在地上,三张脸或喜或嗔。
……那是一尊菩萨像。
苏成顺着温简言注视的方向看去,很快便看到了地面上的菩萨像,先是一怔,然后便很快释然了:
“啊,你也找到这个了啊。”
温简言扭头看他,“也?”
“虽然这里离凶杀案发生的十三层很远,但毕竟都在同一个小区里,所以,无论信还是半信半疑的,都会搞几个神像放在家里辟邪,现在整个小区里都是这玩意儿,”苏成举起手,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好几个密封袋,每一个袋子里都装着一个菩萨像,“喏,你看,这才多久,我就已经收集了这么多了。”
“不过,别担心,它们不是真玩意儿,基本上也就只剩一个象征作用了。”
说着,他将一个密封袋递了过来:“装进去,打上标签,就结束了。”
温简言伸手从苏成手中接过袋子:
“……等等,结束了?这么快?”
“当然。”
苏成瞥了眼像不远处的巫烛,有些无奈地耸耸肩。
“在你慢慢悠悠闲逛的时候,和你在一起的这位已经用最快速度把剩下的内容全部处理结束了,”他向着后方指了指,“你去看,外面那些全都是这家伙的‘战利品’。”
此时此刻,温简言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
他向外走出几步,然后向着苏成身后看去。
走廊中不知何时已经堆满神像,它们都被袋子密封起来,放进了特制的容器里。
巫烛期待地看着他,像是等待着夸奖的大型犬。
“唉,”苏成站在一旁,一脸不赞同地摇头道,“你的懒惰就是这么被惯出来的。”
无论完成工作的手段有多卑劣,但完成了就是完成了,于是所有人都可以提前下班。才刚出小区,就撞上了橘子糖——她看到温简言,顿时双眼一亮,一路狂奔前来,跳到温简言面前,用手比着自己的脑袋,大声嚷嚷:“你快看,你快看!我这个月又长高了!足足三厘米!”
“等着吧,迟早会比你还高的!”她沾沾自喜道。
白雪:“慢,慢点……”
他追了几步,愣是没追上,只好弯下腰,扶着膝盖喘气,离开了梦魇,他的脸已经有了红润的血色,此刻因为追橘子糖不上而显得有些可怜巴巴的。
“你们接下来准备干嘛?”橘子糖挑眉看他,“吃饭?”
说话间,她就已经自顾自地做好了决定。
“啊对了,那边有个烧烤摊很好吃!走走走!”
她一边拖着温简言的胳膊往前走,一边扭头看向白雪,以她固有的那种不容拒绝的语气命令道:“喂!小白雪,给其他人打电话!”
白雪手忙脚乱摸出手机。
就这样,明明是一顿再简单不过的晚餐,但参加的人却莫名其妙得越来越多。
雨果刚刚拿出烟盒,就被橘子糖夺下,横眉立目地指着旁边“禁止吸烟”的牌子,陈澄一脸吊儿郎当地支着椅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晃悠,闻雅坐在徐莉莉旁边,两人笑着聊天,云碧蓝偶尔插两句嘴;黄毛坐在一旁埋头猛吃,甚至没什么机会抬头插嘴;吃到一半,在公会里忙了一整天的陈默才匆匆赶到,在他身后,还跟着听到风声前来蹭吃蹭喝的祁潜和安辛……
不远处,夕阳西下,大片大片的火烧云点燃了天空,为整个世界镀上了一层安宁的金赤色。
温简言支着头,双眼微眯,眼底因酒意蒙上了层水光,脸颊上透出了点烧红的熏色,他嘴角噙着笑,望着众人笑闹。
今天他心情也意外的好,酒也多喝了点,很快便有些发晕了。
“我去洗把脸。”温简言晃了晃脑袋,站起身来。
下一秒,他眼疾手快地按住了准备跟上自己的巫烛,无奈道:
“拜托,我就去个厕所而已,这你就没必要跟着了吧。”
说着,他俯身过去,似乎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行动起来也不再拘束,反而有了种浑不在意的散漫,在众人或揶揄或玩笑的视线中,他眼眸里盈着闪亮的笑意,在巫烛的唇边轻飘飘盖了个残余着酒香的吻。
“乖,等我回来。”
*
“砰。”
车门的后座被打开,一个人挟着风坐了进来,语速飞快地报出一串地址。
出租车司机一怔,不由得抬眼向着后方看去。
“……”
后座上,青年抬起头。
那张俊美的脸上还带着几分浅红,可却再看不到半点醉意,透过后视镜,他定定了过来,眼底静寂一片。
“师傅,麻烦快一点。”
他轻声说,
“我赶时间。”
有些打滑的车轮在地面上发出尖利的摩擦声,“吱”得一声在建筑物外停稳,温简言数出几张钞票,“不用找了。”
夕阳渐渐消散,只剩深蓝色的天空,不远处,零星几家灯火已然亮起。
暮色落在他的脸上,只剩一片令人心悸的寒凉。
他迈开大步,向前推门走入。
“会长?”公会的成员惊讶地看了过来,似乎没想到会在时间段看到他出没,“您怎么来了?”
“当然是帮你们副会长跑腿。”青年笑着耸耸肩,脸上带着无奈的神情,“没事,不用管我,你们自己忙去吧。”
说着,轻描淡写几句话,就将其他人轻而易举地支开。
于是,一路畅通无阻。
房间里的箱子从地面堆到了天花板,里面装着从各种各样副本中收集而来的失效道具,今天下午从安泰小区中送来的数个大箱子正摆在最外侧,里面装着数量庞大、数不胜数的黄铜菩萨像。
“砰!”箱子被推倒在地上,所有的东西都哗啦啦倾泄一地。
很快,他疯狂翻找的动作顿住了。
箱子底部,躺着一个看起来和并不起眼的封装袋。
它看起来只有边缘的标签被微妙地贴歪了一点——那是今天下午,他亲手做好的标志。
“……”
温简言与动不动,紧盯着那个袋子,胸口不规律地起伏着,似乎陷入了某种挣扎。
终于,他闭了闭眼,缓缓伸出手。
袋子被他抓到了手里。
几乎在它落入掌心中的下一秒,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你大晚上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我们找了你好久。”
“……”
温简言站起身来,转身向后看去。
“会长,”陈默皱眉看向他身后的一片狼藉,摇摇头,“你平常不工作也就算了,怎么这个时候还帮倒忙?”
“害,那怎么了?”橘子糖打了个嗝,满不在乎道,“不就是乱了点而已嘛!”
“……你喝酒了?”雨果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道。
橘子糖:“我没有,你血口喷人!”
陈澄在一旁幸灾乐祸:“她在你们站起来的时候偷偷喝了,我看到了。”
苏成扭头看向温简言:“来,我们走吧,现在很晚了,如果真的要找什么的话,等明天上班之后我们帮你找——”
“……”
温简言扭头向他看去。
下一秒,像是信号接收不良好的电视,眼前的画面似乎发生了一瞬间的扭曲。
男人脸色惨白,冰冷的血色雾气从他的身上源源不断弥散而起,右臂下方空空荡荡。
年轻人浑身浴血,喉咙被切开,身上无一处完好的皮肤。
小女孩已退行至幼年模样,眼眸空茫,只余童稚。
预言家的手依然悬在空中,狰狞的花枝从他的皮肤中穿刺而出,喉咙的大洞深处,有鲜血汩汩涌出。
一股锥心的刺痛从心底升起,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哽住,吞不下去,呕不出来,咸腥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像是无数把刀片在疯狂转动,哪怕血肉模糊也不停下。
温简言狠狠咬紧牙关,将所有可能发出的声音咬回齿间,似乎要将自己的痛苦生生嚼碎了,咽下肚里去。
他的手指痉挛,死死攥紧了手中的袋子。
巫烛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来,松开手。”
袋子被一点点从指间扯出。
温简言喘息着,扭曲的画面不知何时已经销声匿迹。
身边的一切都再次回归正常,似乎刚才所看到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只是某种转瞬即逝的幻象。
爱人,友人都陪在身边。
无人哀嚎,无人殒亡。
看啊,噩梦已经消散,太阳照常升起,世界美妙而安详。
“来吧,”恢复自由的云碧蓝向他招手,不再是青蛙的徐莉莉挽着她的胳膊,笑意盈盈,已经长高的橘子糖蹦蹦跳跳,“走吧,我们一起——”
“不。”
温简言闭了闭眼,听到自己说。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巫烛一怔,低下头,看向那个刚刚从温简言手中夺来的袋子——原本放在里面的菩萨像不知何时已经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无意义的破铜烂铁。
不远处,青年定定站着,眼神悲伤而坚定。
他的手在身侧垂下。
掌心中,是本该放在袋子里的菩萨像。
他摇摇头,再一次开口,轻轻重复道:“……不。”
在他们来得及阻止之前,他猛地扬起手,以一种近乎决绝的力量,将手中的黄铜像狠狠砸下!!!
砰!!!
伴随着一声巨响,菩萨像在落地的一瞬间就碎成了齑粉。
下一秒,源源不断的血雾从中疯狂涌出,眨眼间就吞噬了一切——地面、墙壁、建筑物、街道、天空……这个世界的一切存在都随之消弭,无边无际的黑暗取代了一切。
“……”
而在黑暗的中央,青年孤独站着,他急促地喘息着,身体因情绪的剧烈起伏而微微战栗。
周围没有光,他什么都看不到。
哪怕将双眼睁开到最大,也像是闭着眼一样。
正在这时,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碰到了他的脚踝,反复蹭着。
温简言一点点蹲下身,用手指在身边摸索——指尖触碰到冰凉滑腻、没有皮毛的血肉——他小心碰了碰它的脑袋,挠了挠它的下巴,轻声道:
“……好猫,好猫。”
在小区门口的阴影深处,是它第一次出现。
居民楼内,是它第二次出现。
藏在壁橱内的黄铜菩萨像被推倒,哐当一声砸落在温简言的脚边。
失去皮毛的橘猫抬起头,细细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满意声响,它用尾巴在温简言的脚腕上绕了一圈,像是曾经在德才中学里一样,引着温简言在黑暗中跟它一起向前走。
就这样,不知道在黑暗中蹒跚了多久,它停下了脚步。
一只冰冷苍老、颤颤巍巍的手摸上了温简言的手腕。
那触碰却不含一点恶意。
“咔哒。”
黑暗中,传来了珠串碰撞的轻响。
“秀清……”一道苍老慈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是好孩子。”
她摸摸温简言的手背,又轻轻拍了拍;
“醒来吧。”
在那一瞬间,温简言只觉一阵尖锐的刺痛袭击了他,像是被闷锤“砰”的一声砸上了太阳穴,带来一种似乎天旋地转般的感觉,紧接着,所有一切的画面都疯狂地涌入脑海。
——
红色的天空下,小火车轰鸣着向远处去,很快就连残影也在视线中消散。
湖面平滑,将世界一分为二。
似乎有什么在粘稠血色深处蠢动。
“我们要下去?”
“嗯。”温简言应了声。
无论周围的环境看起来多么诡异,他们都没有离开列车之上。
严格来说,他们现在所见到的一切异状,都是列车规则被破坏所带来的。
如果想要让一切正常运行、载着他们回到游轮——前往死海古卷所标识的油画所在地——就必须找到、并除掉导致这一切发生的源头:张云生。
“具体该怎么做?”
温简言倾身向前,向着湖水内望去。
湖面平滑,细细的波纹在表面微荡着,里面似乎藏着另外一个世界。
红色的表面越来越近,像是世界都在向着一侧倾斜。
然后……
红色扑面而来。
世界被一瞬颠倒。
——原来他从未离开。
“!!!”温简言尖锐地倒吸一口凉气,猛地睁开双眼。
红色的、犹如胎房般的薄膜破裂而来。
浑身湿漉漉的青年挣扎着从中爬出,他浑身发抖,剧烈地咳嗽着。
巨大的黄铜菩萨像三面而立,先前在他们逃离时只是缓慢放大的黄铜身躯,此刻已经变成哪怕是仰头都无法直视的地步,它们俯首而立,眼珠几乎有一人之高,它们俯下或嗔或喜的脸孔,阴气森森、诡谲难辨,在它们的脚下,被它们“注视”着,像是有无形的重压砸在身上,令人无法呼吸,被压得喘不上起来。
“咳咳……咳咳咳!”
温简言一边咳嗽着,一边踉跄起身。
身形摇晃,似乎下一秒就要摔倒。
手腕上传来灼烫的感觉。
温简言怔了怔,低头看去——
他的手腕上,绕着一圈金色的、滚烫的血滴,火热的触感烙在皮肤上,留下类似珠串般的痕迹。
那是巫烛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