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章 薪火余烬（下）
绝对的“无”正在膨胀。 陆九溟的视网膜上残留着最后的光斑——那是湮灭空洞吞噬方舟合金结构时，物质彻底分解、化为虚无前刹那释放的、最后一点徒劳的能量辉光。随即，便是纯粹的、连黑暗都谈不上的“空洞”。它并非漆黑，而是视觉乃至所有感知的彻底剥夺。空间被它“吃”掉了，时间在它边缘扭曲、断裂，发出无声的悲鸣。死亡的寒意并非来自物理的温度，而是存在本身被彻底否定的终极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残存的意识。
他甚至来不及为近在咫尺的沈青蝉那虚幻透明的身影、为老朝奉灰败绝望的面容感到悲伤。那空洞的边缘，带着抹除一切的法则之力，已近在咫尺！
嗡——！
一声低沉到几乎无法被听觉捕捉、却直接撼动灵魂的震颤，在湮灭空洞的绝对死寂中突兀地响起！
是那枚嵌入扭曲舱壁的古老罗盘！
它盘面上那些如同被点燃星辰般的玄奥符文，在湮灭之力即将触及它的瞬间，骤然爆发出一种超越极限的、近乎燃烧自我的刺目金光！这金光不再是凝聚逆转的混沌之力，而是带着一种决绝的、殉道般的悲壮！金光并非对抗空洞，反而如同拥有灵性般，主动迎向那代表终焉的虚无边缘！
嗤啦！
如同滚烫的烙铁投入寒冰。金光与湮灭空洞接触的瞬间，爆发出刺耳的、令人牙酸的“消融”声。构成罗盘的不知名材质，连同其上流淌的符文金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那绝对的“无”分解、吞噬！但这吞噬并非毫无代价——金光所至，那疯狂扩张的湮灭空洞边缘，竟然出现了一瞬间极其短暂的、极其微小的迟滞！就像奔涌的洪流撞上了一块微不足道却异常顽固的礁石，虽最终会被淹没，却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微不足道的缝隙！
就是这一瞬间！
“陆家娃儿！活下去！找到……真正的‘火种’！”老朝奉嘶哑的咆哮在陆九溟灵魂深处炸响！那声音充满了油尽灯枯的决绝，更带着一种跨越千年、源自诡匠血脉最深处的托付与期冀！
陆九溟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沛然莫御的古老力量猛地攫住了他！这力量并非物理的拉扯，而是直接作用于他的存在本身，仿佛要将他从当前的时空坐标中硬生生“剥离”出去！这股力量的源头，正是老朝奉那双燃烧着最后生命精元的手！他双手间那原本用于逆转核心崩坏的金色混沌漩涡，在湮灭空洞爆发的刹那已被强行扭曲、压缩到了极限，此刻在老朝奉不顾一切的催动下，这漩涡的核心猛地对准了陆九溟！
金光混合着老朝奉喷出的、带着点点暗金光泽的本命精血，如同燃烧的流星，狠狠撞在陆九溟身上！
砰！
陆九溟感觉自己像一颗被巨弩射出的弹丸，视野瞬间被拉长、模糊、破碎！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刹，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老朝奉那干瘦的身影被金光与湮灭之力交缠撕扯，瞬间变得透明、虚幻，仿佛一张被点燃的旧纸，正从边缘开始化为飞灰，只留下一个回望的、带着释然与无尽叮嘱的眼神。而在老朝奉身旁，沈青蝉那虚幻到几乎消散的剑灵之躯，连同插入炼妖壶的无尘古剑，被湮灭空洞边缘扩散的法则乱流猛地卷了进去，只留下一道被拉长、破碎的青色光影，旋即彻底消失在绝对的“无”之中……
坠落。
永无止境的坠落。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方向，甚至感觉不到自身的存在。只有无数破碎的、喧嚣的、冰冷的碎片，如同宇宙诞生之初的尘埃，呼啸着从“意识”的周围掠过，又狠狠地撞击、嵌入其中。
“容器……实验体z-17……精神阈值突破临界点……注入‘镜像’稳定剂……” 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像是生锈的齿轮在摩擦。
“……目标命格‘诡匠’剥离进度78%……警告！载体出现剧烈排异反应！灵魂结构濒临崩溃！” 另一个焦急的声音响起，带着刺耳的电流杂音。
“齐主管命令！强行压制！剥离必须完成！这是‘方舟’筛选最适配‘驾驶员’的关键一步！” 冷酷的指令，不容置疑。
剧痛！撕裂灵魂、碾碎意志的剧痛！仿佛有冰冷的钩子探入脑海深处，将最核心、最珍贵的东西一点点挖走，替换上某种粘稠、冰冷、充满恶意的替代品……金属囚笼冰冷的触感……束缚带勒入皮肉的窒息……眼前晃动着齐墨那张隐藏在无菌面罩后、只剩下冰冷计算和狂热审视的眼睛……还有自己喉咙里发出的、不似人声的绝望嘶吼……
“不——！！！” 陆九溟的灵魂在无声地咆哮、挣扎。这些是什么？是记忆？是无面留下的诅咒？还是……被遗忘的、属于“陆九溟”本身的真相？
混乱的碎片洪流中，一点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温润感，如同溺水者抓住的唯一浮木，忽然从灵魂深处浮现。是炼妖壶！那件与他神魂相连的本命法宝！虽然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但它仍在！壶中自成的小天地，那几株取自不同诡境、蕴藏生机的灵植，正散发出微弱的、带着草木清香的灵韵，死死护住他意识核心最后一点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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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稳住……溯源……定魂……” 一个极其古老、仿佛来自时空尽头的意念碎片，伴随着炼妖壶的温润感，悄然流入陆九溟混乱的意识。这意念破碎不堪，却带着一种镇压万古、锚定时空的厚重感。 轰！
仿佛开天辟地的巨响！破碎混乱的碎片洪流猛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定住！陆九溟的“意识”重重地“砸”在了一片……荒芜的大地上。
天空是凝固的、浑浊的铅灰色，仿佛凝固的污血。大地龟裂，巨大的裂缝深不见底，流淌着暗红色的、如同熔岩又似血液的粘稠物质，散发出硫磺与铁锈混合的死亡气息。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令人窒息的衰败灵气，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无数细小的、带着诅咒的刀片。
在这片死寂大地的中央，矗立着一座……难以形容的造物。
它由十二尊顶天立地的巨人组成，并非血肉之躯，而是某种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却又流淌着玉石般温润质感的奇异物质铸造。它们并非人形，姿态各异，有的如力士扛鼎，有的如文士执笔，有的如武将挥戈，有的如农人扶犁……每一尊巨人的体表，都覆盖着密密麻麻、如同活物般缓缓流转的玄奥符文，这些符文构成的“阵势”彼此勾连，形成一个笼罩整个大地的、庞大到无法想象的立体法阵。
法阵的核心，就在十二尊巨人拱卫的中心。那里悬浮着一块……残骸。
一块巨大无比、棱角狰狞的金属碎片。它通体呈现出一种经历了亿万载时光冲刷的暗金色泽，表面布满了恐怖的撞击凹痕、能量灼烧的焦黑以及法则崩坏留下的、如同蛛网般的空间裂痕。即便只是残骸，它依旧散发出一种令天地战栗、让法则扭曲的恐怖威压。陆九溟只是“看”了一眼，就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那残骸上残留的、破碎的法则信息碾碎！
“十二……金人……镇龙脉……”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陆九溟的脑海。这是上一个文明纪元，为了对抗量劫、稳固地脉而铸造的终极造物！它们镇压的，是文明存续的根本——龙脉！那核心悬浮的残骸，正是构成某个金人核心部件的碎片！
然而此刻，这足以镇封天地的宏伟法阵，却处于一种濒临崩溃的绝境。
十二尊金人身上流转的符文光芒黯淡到了极点，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那核心的金人残骸上，一道道深可见骨的裂痕正不断蔓延，从中逸散出污浊的、带着毁灭气息的黑色气流。这些黑气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金人表面的符文，发出“滋滋”的、令人牙酸的腐蚀声。支撑整个法阵运转的磅礴地脉龙气，此刻也变得狂暴而混乱，如同被污染的江河，带着绝望的咆哮，冲击着金人岌岌可危的阵基。
陆九溟的“意识”不由自主地飘向那核心的金人残骸。越是靠近，那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就越发强烈！诡匠陆家的血，在沸腾！在共鸣！
他颤抖着，伸出了“手”，并非实体，而是凝聚了他此刻全部意识与诡匠血脉本源的精神触角，轻轻地、轻轻地触碰向那布满裂痕的暗金残骸。
指尖触及冰冷的瞬间——
轰！！！
无法形容的庞杂信息洪流，如同亿万颗星辰同时爆炸产生的冲击波，狠狠地撞入了陆九溟的意识！
不再是破碎的、折磨人的记忆碎片。这一次，是完整的、浩瀚的、属于初代诡匠——陆压的记忆洪流！是金人铸造者亲手铭刻在这核心残骸中的、关于“逆源溯流”最本源的法则烙印！是上一个文明纪元，面对同样绝望的量劫时，那孤注一掷、以文明为薪柴点燃最后火种的悲壮史诗！
陆九溟的“意识”彻底沉沦。
他“看”到了：
在蒸汽与齿轮咆哮的钢铁都市之上，初代诡匠陆压，一个披着沾满油污工装、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的老者，站在一座由巨大齿轮、活塞和复杂管道构成的超巨型熔炉顶端。熔炉下方，是整个文明倾尽资源打造、用于对抗“灵气枯寂之冬”的十二金人基座。符文不再是玄奥的光影，而是被烙刻在特制的、能够传导灵能的超导合金板上，由无数粗大的灵能管道连接，发出低沉的嗡鸣。陆压手中挥舞的不是法诀，而是一柄闪耀着高温等离子光芒的焊枪，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如机械，将一块块铭刻着空间稳定符文的合金板，如同拼装最精密的仪器般，焊接到金人那巨大的骨骼框架上。周围是穿着类似防护服、操控着巨大机械臂的“赛博偃师”们，空气中弥漫着臭氧、高温金属和劣质灵能燃料的味道。
“看”到了：
在由巨大水晶构筑、流淌着液态光华的辉煌城市中央，陆压悬浮在半空，脚下是复杂到极致、由纯粹精神力构筑的立体符阵。他身着由能量流编织的长袍，双手舞动间，无数散发着璀璨光芒的、由纯粹精神能量凝结的符文如同活物般飞出，精准地烙印在水晶金人那剔透的躯体内部。城市上空，巨大的、如同水母般漂浮的水晶母体正投射下柔和的光柱，为金人充能。然而，光柱之外，天空正被一种污浊的、如同石油般的黑色粘稠物质侵蚀，所过之处，水晶失去光泽，化为灰白的顽石坠落。陆压的眼中充满了疲惫与深深的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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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了： 在符箓与芯片交织的奇异城市里，摩天大楼的外墙流淌着动态变化的发光符文阵列，空中悬浮着由玉符驱动的梭形飞舟。陆压站在一间充满未来感的实验室中，面前是全息投影出的金人内部结构图。他手指如飞，在虚空中划出一道道玄奥的轨迹，这些轨迹瞬间被解析、编译成底层数据流，注入到金人核心的一块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晶体处理器中。旁边巨大的屏幕上，显示着金人实时状态：“法则稳定度：67%……警告！侦测到高维法则污染入侵！核心防火墙遭受冲击！”陆压眉头紧锁，手指的动作更快，汗水浸透了他那件融合了道袍与科技感制服的外衣。
……
七个纪元！七种截然不同的文明形态！七次在量劫的阴影下，由诡匠主导的、以“十二金人镇龙脉”为核心的终极抗争！每一次，陆压都以不同的身份、不同的方式，将“逆源溯流”的法则烙印在金人的核心！那不是简单的修复术法，而是试图在量劫爆发的源头、在法则崩坏的起始点，进行强行干涉、逆转其进程的禁忌之术！是窃取造物主权柄的逆天之举！
每一次，都失败了。
每一次的失败，都伴随着文明的彻底沉沦。蒸汽朋克世界的齿轮在污浊的黑雨中锈蚀停转；水晶之城在石化中崩塌，化为巨大的硅化森林；符箓芯片文明的城市被失控的法则乱流分解成最基础的数据尘埃……
庞大的信息洪流几乎将陆九溟的意识撑爆。但在这无尽的失败与毁灭中，那属于初代诡匠陆压的、一次次失败后沉淀下来的、对“逆源溯流”最本质的理解，却如同被大浪冲刷后显露的金砂，无比清晰地烙印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逆源溯流……非是修复器物，亦非逆转时光……” 陆压那跨越了七个纪元、最终汇聚于金人残骸中的意念，如同洪钟大吕，在陆九溟意识中轰鸣，“而是……篡改‘因’！”
“在法则崩坏的‘源头’节点，以自身意志为刻刀，以本源之力为墨，强行篡改那‘注定崩坏’的‘因’，从而……扭曲‘必然毁灭’的‘果’！此乃……欺天！”
“然，天不可欺！每一次篡改，皆需付出等同乃至超越被篡改‘因’之重量的代价！文明为薪，众生为柴，方能在刹那之间，撬动法则之弦，换取……一线生机！”
“吾等七次，皆败！薪柴燃尽，终未能篡得那一线生机……后世诡匠……谨记……薪不尽……火不灭……”
“呃啊——！”
陆九溟猛地睁开了双眼！
冰冷的、带着浓重血腥和臭氧味道的空气瞬间灌入肺腑，带来撕裂般的剧痛。映入眼帘的，不再是那死寂的、十二金人镇压的末世大地，而是昆仑方舟舰桥那如同炼狱般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