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喜忧交织(第2页)

一个太监迈进殿内时，脚下青玉地砖的冰凉从鞋底直窜上来，却被地毯接住了。

地毯是波斯织的，绒密得能陷进半只脚，上头用金线银线绣着鸿鹄舞天，鹅羽层层叠叠，在烛火下流转，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飞起来，翅尖扫过垂落的紫英石珍珠璎珞。

十二盏羊脂玉灯悬在梁上，烛火透过半透的玉壁，将光线滤得温吞如纱，却照不亮那些藏在角落的暗影，风过时簌簌轻颤，将四方的烛火都搅得明明灭灭。

殿内四方都是紫英石珍珠璎珞自描金藻井垂落，纵横交织成星罗棋布的网，每一粒珍珠都映着灯影，晃得人眼晕。

珠帘上镶嵌着成许多颗鸽卵大的珍珠，烛光漫过珠面，映得满殿珠翠流转，却偏生透着玉石特有的冰凉。

璎珞下方，三足铜鹤香炉正袅袅吐着玫瑰香，烟缕缠上悬着的璎珞，在半空织出朦胧的雾，把四面摆着的紫檀木多宝阁都衬得恍若仙境。

太监跪在地砖上，向上头的人磕头道：

“娘娘，奴才从宫外回来时，无意中发现齐院判去朱指挥的府邸，偷摸打听才知道，今儿是朱大人的及冠礼。”

说罢，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惊扰了上头的人。

地上铺着四合铃兰纹的青玉地砖，每块砖都打磨得光可鉴人，倒映着垂落的珍珠璎珞。

那些璎珞从穹顶垂到地面，每隔三尺便悬着一串，串珠的丝线染成深紫色，不细看竟瞧不出痕迹，只觉满殿珠光如星河倒悬，风摇璎珞时，珠玉相击的脆响恍若天籁，却又裹着玉石的寒，往人骨头缝里钻。

风过时，殿中悬挂的珍珠璎珞轻轻摇曳，珠与珠相碰，发出的声音比檐角的风铃更柔，却也更沉，仿佛是谁在暗处低语。

“退下吧。”

一道疲惫的声音传来，太监叩首的声响在空殿里荡开，随后是渐行渐远的轻步，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贺景嫣此刻已卸了发鬓珠钗，杏子黄中衣的领口滑到肩头，露出的肌肤在烛火下泛着冷白。唯有那对淡青琉璃嵌珍珠玉兰耳坠还在闪烁，琉璃的冷光映得她眼底一片寒潭。

她的墨发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颈侧，反倒添了几分脆弱。可她坐在淡青釉瓷塑竹节纹坐墩上，脊背挺得笔直，倒像株在寒风里强撑着的水仙，根须早已缠上了冰冷的石缝。

她的手里捏着贺家宴请宾客的名单，指尖微微发颤。

越看，她心头越惊，那些名字在眼前串联起来，竟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她猛地想起，自己长得像贤太妃的消息，应该就是父亲从昭国公那边得知的。

这一刻，她才明白，为何皇帝每次看她的眼底，总带着淡淡的嘲讽与玩弄。

苏家权势日益膨胀，这些年陛下明里暗里铲除其党羽，却总因苏家根基深厚而受阻。苏家毕竟是陪着广佑爷打下江山的，地位不谓不高，根基深厚，只能慢慢图谋。

贺家，怕是早已被皇帝归为苏家一党了。她想起祖父在世时，总说要慢慢经营，只求稳扎稳打，父亲却急于求成，恨不得一步登天。

父亲急于攀附苏家，将她送进宫里，又把景媛嫁入与苏家交好的靖海侯府，原是想借势起飞，却不知这早已落入皇帝的算计。

苏家权势太大，皇帝正愁找不到由头剪除羽翼，贺家这般上赶着，不就成了送上门的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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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将名单狠狠拍在案上，案几发出沉闷的响，案上那盏青玉灯台晃了晃，灯花 “噼啪” 爆了一声。 贺家根基本就薄弱，如今这般，无异于玩火。贤太妃是被先帝下旨赐死的，自己总得做些什么，保全自己，也保全贺家。

“娘娘，安胎药温好了。”

烟露端着药碗上前，白瓷碗沿泛着热气，漆黑的药汁里浮着几粒红枣。

贺景嫣并没接过药碗，只看着药液里自己模糊的倒影。

"烟露，"

贺景嫣走到窗边，望着沉沉夜幕里被云遮得严严实实的星子，忽然道：“五妹妹及笄了吧？”

烟露愣了愣，捧着药碗的手紧了紧："回娘娘，去年刚过的及笄礼。"

"嗯，"

贺景嫣淡淡的应了一声，继续道：

"父亲原想许给刑部周侍郎家的三公子，可周家在三妹妹定了亲后递了帖子，说他家公子的恩师过世，要守孝一阵子，婚事便暂且搁置了。"

她顿了顿，眼尾扫过烛台："你说，这消息来得巧不巧？"

烟露心里咯噔一下。

谁不知周家是支持皇帝，此刻推拒婚事，分明是瞧着贺家与池家走得近，远远想攀着苏家，又想来和自家结亲，贺家想两头走好处，周家怕引火烧身。

她嗫嚅道："许是...... 真是巧合？"

如今朝廷分为几派，支持皇帝的、支持苏家的，还有保持中立的。而朱成康是皇帝铲除苏家的一把刀，又隐隐听闻皇帝要给他指婚......

"巧得好啊。"

贺景嫣忽然笑了，笑意却没到眼底："推了，才好另寻人家。"

她推开半扇菱花窗，夜风卷着地气涌进来，呛得她咳了两声。

自从贺景嫣看了宴客名单后，这几日她一直在想，如何才能消除皇帝对贺家的猜疑。

父亲显然也是想到这层，才会想去和周家攀亲。

她也不是没想过用婚嫁之事，五妹妹也过了及笄的年纪，若能将她嫁入支持皇帝的世家，或可转圜。

中立派的家族不必说，可就算将五妹妹嫁给支持皇帝的世家，都不如嫁给朱成康来得有效。

朱成康是与威平王和昭国公结下梁子的，无论日后是谁赢了，大抵都是没事的。

贺景珊刚过及笄，性子怯懦，最是听话。若能将她许给朱成康，至少眼下能让皇帝减少对贺家的猜忌。

朱成康是皇帝的刀，专斩苏家党羽。若把五妹妹嫁给他，便是向皇帝递了投名状，连女儿都敢送入虎口，还能是苏家的人？

至于五妹妹往后的日子……

贺景嫣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没了半分波澜。

在这深宫里，谁不是踩着别人的骨头往上爬？她自己尚且如履薄冰，哪有余力顾念旁人？

她望着宫墙外头沉沉的夜色，那里似乎藏着无数双窥探的眼睛："你说，若五妹妹能嫁入朱家，是不是...... 就能解了贺家的困局？"

烟露手里的药碗差点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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