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夏院春心

暑气一日盛过一日,知了在树梢头聒噪得紧,日头也似泼了火一般。 贺景媛嫁去靖海侯府后因着池家有事,故而推了几日才回门。

她和池熹在贺家小住了几日,待要回池家时,这天气已是一日热似一日,让人喘不过气来,走几步路便觉汗湿衣衫,连带着喘气都带了几分黏滞。

蟾花堂倒是另一番景象。各处屋檐下,藤萝攀得密不透风,枝枝蔓蔓沿檐绕了几圈,蓝莹莹的小花一串挨着一串,开得泼泼洒洒,竟像是谁把揉碎的云锦随手抛在了上头。

密密匝匝的绿阴垂得如帘子一般,风一吹,叶影晃动,倒把暑气挡在了外头,将抄手游廊遮成了天然的凉棚,廊下的青石板被荫凉浸得透了,踩上去沁凉沁凉的。

廊下的鹦哥儿缩在雕花架子上,脑袋埋在翅膀里打盹,偶尔醒了,有气无力地学舌两句,声音蔫蔫的,反倒添了几分慵懒。

院里的茉莉开得正好,一嘟噜一嘟噜的,白生生的,香气顺着风溜进廊下,混着藤萝和七里香的香味沁人心脾,拂得人眉梢都舒展了。

平雁正捏着针绣花,绷子上是只捣药的兔儿,针脚细密,那兔子的毛都分了深浅;橘清则在一旁帮着理线,各色丝线绕在竹板上像铺开的彩虹。

她理完线后自己坐在一处纳鞋底,麻线穿过布面发出 “嗤啦” 轻响,嘴里还哼着江州的小调,调子软软轻轻的。

月壶正坐在美人靠上,手里拈着根络子线,教平雁打新得的万字不到头结,而海月在一旁的竹簸箕边,择着刚从院里摘下的茉莉花,打算腌了做香膏。

她把择好的花放进白瓷碗里,撒上薄薄一层细盐,可手里却拿着半块菱粉糕,时不时掰一点塞进嘴里。

几个姑娘你一言我一语,说些哪个院的花开得艳了,哪个厨房新做了梅子酱,窃窃私语些女儿家的体己话儿,你推我一下,我搡你一把,银铃似的笑语儿一串一串滚落在风里,倒也自在松快。

橘清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道:“这日头底下,连蚂蚁都懒得动了,屋里正闷得慌,不如在廊下歇会儿?”

海月立刻附和:“可不是,昨儿夜里守着熬药,眼皮子都在打架呢。”

几双眼睛都瞟向月壶,那意思再明白不过。月壶被她们看得笑了,拍了拍手上的糕屑:

“罢了,我去问问三爷,看能不能通融。”

贺景春这两日休沐在家,饭后正在书房闲坐。他没在正屋,只在靠窗的一张梨花木软榻上歪着,手里拿着一卷医书,偶尔抬手翻页,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动作轻缓。

可他却也没怎么细看,前几日又下了雨,咳了一夜都没睡好,此刻只一手支着额角,似在闭目养神,又似在听着窗外的蝉鸣。

藤萝花串的影子在青砖地上婆娑晃动,蝉鸣声里,倒显出几分静气。

屋内因着阴凉,自带着几分凉意,案上的青瓷瓶里插着两盆茉莉,幽幽的香气混着墨香,清清爽爽,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药香,那是他平日里捣药留下的,并不刺鼻,反倒让人安心。

忽听帘子 “哗啦” 一响,月壶掀帘进来,脸上带着笑,眼梢都挑着几分活络,她福了福身,声音轻快道:

“三爷,今年早夏来的猛,这天儿实在热得紧,我们几个想着在廊下搭个铺儿歇片刻,吹一吹穿堂风,铺盖都是干净的,定不会污了地方,不知可使得?”

贺景春闻言睁开眼,瞧了月壶一眼,见她鼻尖亮晶晶的,鬓边还别着朵刚摘的石榴花,想是天热跑急了,唇边便漾起一抹浅淡笑意,声音温温的,像浸了井水般清爽:

“既觉得这般热,那便去搬了藤塌来,廊下风凉,睡半个时辰也使得。横竖平日里咱们挨不上后院,也没那些个紧规矩。”

他顿了顿,去药柜里拿了薄荷给月壶,又叮嘱道:

“用香篆熏一熏,免得蚊虫叮咬,记得再盖了薄被睡,仔细贪凉着了风,回头又该头疼了,可不是玩的。”

这阵子陈妈妈回江州探家去了,蟾花堂的规矩也松快了几分。

如今得了三爷这话,月壶脸上立时绽了笑,忙屈膝谢了,转身便往外跑,到了廊下便扬声笑道:

“三爷允了!快些搬藤榻去。”

几个女使欢欢喜喜地应着,簇拥着往外走。一路还低声笑着,商量着谁睡哪张榻,要不要把那床绣了兰草的薄被抱出来,几个人手脚麻利得很。

不多时,廊下便摆开两张藤榻,铺了细麻褥子,叠着薄被,旁边还放了小几,上面摆着凉茶。橘清还寻了把团扇放在枕边,笑道:

“这可比屋里舒坦多了。”

午后的蟾花堂静悄悄的,只听得见蝉鸣声声,一阵高过一阵,又被风一吹,散了些去。

藤萝的花瓣被风卷着,簌簌地落,有的飘在青石板上,有的沾在女使们的被角上,蓝粉一片,倒添了几分诗意。

月壶枕着手臂,刚合眼便觉眼皮发沉,鼻尖萦绕着花香与薄荷香,不消片刻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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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清和平雁挤在另一张榻上,她手里还攥着团扇,两人盖着同一条薄被,鬓边沾着飘落的紫藤花瓣,呼吸匀匀的。 贺景春在里屋的竹榻上午睡,竹榻铺着细藤编的席子,凉丝丝的熨帖在身上。

他侧躺着,鬓边的发丝被风吹得微动,整座院子都浸在这慵懒的暑气里,连空气都仿佛凝住了,透着几分安宁。

刚过了日头,贺老夫人身边的春华却来了。

她一进院门,眼风扫过廊下,见几个女使歪在藤榻上睡得正沉,鬓边还沾着飘落的紫藤花瓣,顿时眉梢挑得老高,暗地里啐了一口:

“三爷这里竟是这般没规矩,纵容得这些小蹄子无法无天了!”

她故意清了清嗓子,咳嗽了几声,那声音响亮得很,尖得像是要把人从梦里揪出来。

几个女使依旧睡得沉沉的,可月壶和平雁警醒些,一个激灵便醒了,抬眼见是春华,忙不迭起身整了整衣裳见了礼,又赶紧把其余两人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