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选择
钱有余的经历又和孙海洋不同。
他算是名校毕业,早年是少有航海人才,不愧生性风流,浪荡了大半生,四海漂泊,不愿意耽误好人家的女儿苦苦在岸上熬日子,始终没有成婚。
出海一趟,短则几个月,长则大半年。
夫妻分居两地,他见多了父母的争吵,实在是心理阴影不小,不愿意结婚,让这个世界上再多一个他母亲那样的悲剧。
他还记得他小时候。
母亲是很温柔的一个人,父亲常年不在家,奶奶格外防着母亲,就连母亲出门买个菜奶奶都要盯了又盯,一路上说了多少句话,见多少个男人,花了多少块钱,奶奶都要问的一清二楚。
她不仅问母亲,还要去找街坊邻居核对。但凡有一星半点对不上的,奶奶就对着母亲一顿毒打。
母亲也曾经找过父亲,可是父亲只说那是他们的妈,家里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家里还能害他不成?
母亲还要多说,父亲就扯着“孝顺”两个字让母亲体谅奶奶。
多么大义凛然的理由啊。
母亲不能再发表任何的一点意见。
试过的次数多了,母亲便不再提这些事情。
可能是认了命吧。
她就那么一次次的熬着,守着黑压压的屋檐,在奶奶看犯人一样的目光下熬着。
钱有余大些后,家里办了一场丧事。
奶奶突发心梗,救治不及时,就这么离开了人间。
没有了监视,母亲的总算多了些笑容,上街买菜的时候会给年幼的钱有余带回一把白糖当零嘴,也会买一斤果子让他吃着玩。
那实在是钱有余生命里最快乐的日子。
后来吧,海上传来了父亲遇难的消息。公司给家里赔偿了一大笔钱,母亲揪着经理的衣袖,哭着喊着说她不要钱,她要丈夫回来。
那简直是钱有余噩梦的开始。
邻居说她一个女人养孩子太难,把死了丈夫的母亲介绍给了一个死了妻子的男人,那个男人本来有个女儿,听说被他醉酒掐死了。
母亲并不早先并不愿意改嫁,但是在二流子不止一次半夜敲门在门口笑闹之后,母亲同意了。
钱有余的噩梦开始了。
那个男人不喜欢钱有余这个不肯改性的带来的孩子,早早的就把钱有余赶去了学校住校,家里只留下他和母亲两个人。
他喝醉了酒就爱打人,打外面的人要报警,打家里的人那就是家务事了。
当钱有余发现的时候,母亲已经是浑身的伤,差点被他活活打死。
钱有余逼着母亲和那个男人离婚,不然他就从天台跳下去。他不想母亲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他爸的赔偿金那么多,他们两个人的生活费、还他的学费,足够开销了。
母亲哭着流泪拒绝了他的威胁。
母亲说,他不懂,他要是死了,她立刻就来陪他。
钱有余后来才知道,他爸的赔偿金在他们结婚后不久,就被那个男人逼着母亲给他还了赌债。
他不仅喝了酒还打人,他还烂赌,欠了很多很多的钱,急需要一笔钱还账。
于是他就盯上了母亲这个新寡妇。
那些半夜敲门的流氓也是他招找来的。
真相比他想得更不堪,他曾经以为,至少在他不喝酒的时候他是想要和母亲好好过日子的,以后他给他养老,他们也就是一家人了。
母亲就这么强撑着,白天做工,晚上挨打。
他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坚持着这样痛苦的、备受折磨的生活。
钱没了就没了,他会赚钱,他会养母亲的。
可是,母亲总是哭着流泪,说他不懂。
他也确实不懂。
人为什么会喜欢上痛苦生活?
在钱有余高三那一年,那个男人终于喝酒喝到肝硬化,死在了家里。哦,因为没钱看病,那个男人根本就没有去医院治疗,只是在确诊后继续喝着他那些赊欠的便宜酒水。
钱有余是暗自窃喜的。
那个男人终于死了,他终于可以带着母亲走向新生活了。
母亲却很快瘦削下来,皮包着骨头,握着钱有余的手要他报考海洋大学。
钱有余没办法拒绝他的母亲。
因为在这最后一次交谈后,母亲就因为器官衰竭死在医院里。
这是母亲的遗愿。
钱有余只能去做。
他卖了那个男人留下的房子,还清了那个男人的所有债务,带着剩下的钱奔赴了大学。
他恨那个男人折磨他的母亲,他恨这片带着他们母子屈辱的地方,他恨这套见证了她母亲无数次被鞭打的房子。
他更恨自己,那么软弱,那么无力,在第一次知道母亲被打之后,他就应该在夜晚割开他的喉咙。
那样,或许母亲就不会死了。
大学里,也有女生向他表达爱慕之意,钱有余毫不例外地全部拒绝了。
他那样残破的心灵,根本没有能力去爱一个人。
上船工作,下船消遣。
钱有余大笔的钱用在了花天酒地上。
他始终没有再返回一次故乡,他至今也没有原谅自己。
这就是钱有余的故事。
痛苦又寻常。
至于末日?
钱有余并不在意。
他不止一次想到死亡。甚至,如果不是死亡太过痛苦,钱有余早就已经了结了自己的生命。
活着对他这种人有什么意思呢?
多姿多彩的生命属于年轻人,这都和他无关。
钱有余很久都没有想起自己的过去了,在船上这段不算特别清净的日子,倒是给了他很多思考的时间。
“好啦!听众朋友们!今天的故事会就到这里了我要去和钱叔检查船上的土豆苗长得怎么样了!”
“大家再见哦”
孙海洋关闭播音,广播故事说了他这么多话,让近乎独处于船上的他十分满足。
“钱叔!钱叔!我们去看看小土豆吧!”
孙海洋敲门的时候噼里啪啦格外用劲儿,铁皮的挡板都震得哐哐作响,安静到只有他一个人的楼道里,瞬间就变得嘈杂起来。。
钱有余叹了口气,又抹了把脸告诉自己别生气,这还是个小孩子,活泼爱动,是小孩子的常情。
“来了。”
钱有余开了门,看见苏海洋笑容洋溢的脸,感觉自己瞬间老了三岁不止。
心累。
他就算一年不下船都没有这么心累过。
见到了钱有余,孙海洋就像是找到了遛狗绳的泰迪,欢快至极地往外面跑。
钱有余则慢悠悠地跟上去。
来到上一层船舱,推开的房门正对阳光,塑料瓶子切成两半,上半截不加盖子倒放在下半截瓶子内,内部放置干净的过滤海水,切成小块的土豆就放在倒放的上半截瓶子内。
他们是前一段时间才开始水培土豆的。
作为一个老航海员,钱有余吃土豆那是吃的够够的了。别的不说,就现在厨房还放着好几大袋子土豆呢。
但是孙海洋想要种土豆。
像个录音机一样吵,钱有余是真烦了,就同意了孙海洋的想法。
爱种土豆就种呗,找点事给他做,免得净天地找钱有余说话。
烦。
孙海洋不仅种了土豆,还种了西瓜。
钱有余不抱太大想法,西瓜可不是好种的。但也有几分期待吃上水果。
他们在船上,虽然不像是古时候那样一顿水果蔬菜难求,但是吧,绿色蔬菜和水果对他们两个人也并不宽裕。
腐烂了很大一部分水果和蔬菜,现在补充维生素他们都是靠着吃维生素药片来维持身体内部的平衡。
钱有余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西瓜这种水果了。
他还真有些想念西瓜的味道了。
孙海洋不断和钱有余说话,他们是彼此唯一能在船上找到的活人。
不和他说话,孙海洋怕自己会被憋疯了。
钱有余十句里最多回应上一句,孙海洋却并不气馁,兴致勃勃地照顾着他的各种小苗。
这株是小土豆,那株是小番茄,还有茄子、冬瓜……
孙海洋乐在其中。
“这是什么?”
孙海洋放下手里的裁剪塑料瓶小盆栽。
这个房间是他亲手照顾的,一草一木,就连一颗小苗长成什么样子他都一清二楚。
他很清楚,在他上一次离开这个房间时,这个房间里绝对不会有这么一张和街头小广告一样的小卡片。
孙海洋弯腰捡起了小卡片,打开之后,“哇哦”一声,立刻叫钱有余来看。
“钱叔!快来看!这是龙江庇护所的宣传手册!”
钱有余正对着这株小番茄出神地回忆过去,听见他的招呼,恍然回神一样,“什么?”
龙江庇护所的宣传手册?
他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龙江市,大城市,曾经的快乐老家,消金窟,现在的人类强大庇护所,黎明任负责人,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实力强大,不可小觑。
他们在半个小时前曾短暂的通话过。
宣传手册里图片清晰,高清!
钱有余并不近视的眼睛就收揽了所有场景,他觉得这应该是真的龙江庇护所宣传手册。
“龙江庇护所实力强大,连预演系的异能者都有了,再出现一个能把宣传手册发放到各地的异能力者也不足为奇。”
孙海洋也赞同这个方法。
他看了看,把这张神奇的小卡片扔进匣子里,转身又去照顾他的小苗苗们。
钱有余主动问他,“你不考虑一下嘛?”
龙江庇护所的条件是真的没得说,仅从图片上看就可以知道那是一片末日乐土。
丰富的资源,稳定的居所,强大的庇护,还有很多很多的人,互相交流,彼此作伴。
孙海洋瘪了下嘴,回头看他,“我去了那船上不就是只剩下你一个人了?钱叔,我说了给你养老,肯定是要照顾你嘛。”
孙海洋说要给钱有余养老的时间是在他要被丧尸咬住的一刹那,钱有余伸手拉了他这个小屁孩一把。两个人一边夺路而逃,孙海洋一边叫着向钱有余道谢,发誓要给他这个孤寡老人养老。
对此,钱有余表示不屑。
“我才四十多岁,哪里就到要养老的年纪了?你还是盼我点好的吧。”
这个小屁孩整天惦记的都是什么破事!
孙海洋看了他一眼,又看他一眼,“钱叔,看不出拉来啊。我以为你至少得五六十岁了。”
钱有余脸一黑,小屁孩会不会说话!
孙海洋真不是在和钱有余开玩笑。
钱有余吧,肤色黑黄,眼角皱眉叠在一起像是千层饼,脸部垮得厉害,一层皮耷拉在脸上,特别是他又不爱笑,黑着一张脸更吓唬人还有半白头发,看起来就是一大把年纪的样子了。
要不是在一起上班,外面碰见了孙海洋能直接叫他大爷。
孙海洋虽然也在外面飘了好些年,可他年纪到底在那里,底子撑着,青春无敌,皮肤沧桑了些,却还能看出些少年感来。
两个人这么一对比,不像是叔侄辈的,反而像是爷孙辈的三代人了。
钱有余能不知道嘛?
所以,他就是更扎心了。
“孙海洋,你考虑一下吧。龙江庇护所是个好去处,你还年轻,别老在海上飘着,去了那里找个媳妇,好好过日子,好好待人家。”
“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孙海洋言之凿凿,“龙江庇护所再好也不是我的地方,咱们船上是比不上龙江庇护所,但咱们也没缺衣少食,想干嘛干嘛。”
“真去了人家的地方,那可就得听人家的安排了。”
“我可不去受那些闲气。”
孙海洋这话里的意思一半真一半假。
他从工厂辞职来看,确实不是个能过无聊的安稳日子的人,更不愿意吃苦,受别人安排,喜欢自由。
这是真的一半。
他更放心不下钱有余这个救命恩人。钱有余全然没有离开船的意思,看他这些日子的想法,颇有一种要和这条船同生共死的念头。
察觉到这一点,孙海洋更放不下钱有余这个救命恩人了。说了要给他养老,那就是要做到的。
这是假的一半。
钱有余看了看孙海洋,他立在塑料瓶挨个检查小苗,脸上带笑,看着都挺快乐又自由。
钱有余哪里又不知道孙海洋是在闹什么脾气?
但他真的不愿意再上岸了。
于是钱有余收回目光,掐掉了面前小芽一半的分支,冲孙海洋说道。
“犟脾气!”
“随你的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