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何琪山的手稿(第2页)
再后来,是1975年的那个下午。
刺耳的警报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冲天的火光和浓烟。他被人从实验室里拖出来,回头看到的,是一片火海,是倒塌的墙壁,是扭曲的金属。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臭味,那是电线、仪器、木头,甚至……血肉燃烧的味道。那味道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鼻子,钻进他的肺里,让他很多年都无法呼吸……
最后,是儿子何世昌的脸。
爆炸后的废墟前,何世昌站在那里,浑身是灰,眼神复杂地看着他。那眼神里没有愤怒的指责,没有悲伤的哭泣,只有一种深深的失望,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平静,仿佛在说:“爸,你看看你做的这些……”那眼神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割在他的心上,比任何谩骂都让他痛苦……
“呃……”
何琪山(他潜意识里知道这是自己的名字)猛地晃了晃头,额头上渗出了冷汗。那些画面太真实,太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嗽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显得格外凄凉。
他看着稿纸上那些复杂的公式,突然觉得无比讽刺。他穷尽一生追求的“时间奥秘”,最终带来的,只有毁灭、死亡和无尽的悔恨。
“浩龙……”他又低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这一次,没有了之前的愤懑,只剩下浓浓的疲惫和……忏悔。
就在这时,仓库门口传来了“吱呀”一声轻响,像是有人推开了那扇腐朽的木门。
何琪山警觉地抬起头,看向门口。
逆光中,一个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是那个白发老者。依旧是那件灰色的对襟褂子,依旧是那副沉静的神态,手里拄着一根拐杖(与何琪山的枣木拐杖不同,更像是一根普通的木棍),一步步朝着仓库深处走来。阳光在他身后勾勒出一圈模糊的光晕,让他看起来有些不真实。
随着老者的走近,他的面容越来越清晰——眉眼深邃,轮廓分明,虽然布满皱纹,但那份沉稳的气度,那份熟悉的感觉,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何琪山记忆深处最隐秘的角落。
是他。
何琪山的呼吸猛地一滞,握着钢笔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钢笔“啪嗒”一声掉在稿纸上,墨水晕开,模糊了那些精心演算的公式。
他怔怔地看着那个越走越近的身影,嘴唇哆嗦着,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确认:
“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这句话里,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一种漫长等待后的疲惫,一种自知罪孽深重的平静,仿佛他早就预料到这一天,早就等着这一刻的到来。
白发老者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往前走,直到走到何琪山的桌子前,停下了脚步。他的目光落在桌上那些写满公式的稿纸上,又缓缓抬起,看向何琪山。
四目相对。
一个是一生执念、最终只剩下悔恨的失败者,一个是沉静如水、仿佛承载了所有秘密的见证者。
仓库里再次陷入寂静,只有屋顶破洞漏下的阳光里,尘埃依旧在飞舞。仿佛半个世纪的时光,都浓缩在了这一刻的对视里,所有的恩怨、对错、悔恨、审判,都在这沉默中,无声地交织、碰撞。
何琪山看着眼前的白发老者,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叶浩龙,看到了那个在实验报告上画叉的严肃面孔,看到了那个无数次劝他回头的老朋友。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消散在仓库的尘埃里。
旧仓库的木门,在风的吹拂下,轻轻晃动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迟来了半个世纪的见面,奏响一曲悲凉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