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枫丹的预言
芙宁娜的身影消失在护卫的簇拥之中,那场由她亲手掀起又草草收场的闹剧,如同一阵突兀的海风,吹过之后,只在众人心头留下了一丝荒诞而又怪异的余味。码头上看热闹的民众意犹未尽地渐渐散去,空气中还残留着他们方才兴奋的议论声,以及对那场未竟“对决”的些许遗憾。“她…她就这么走啦…真是让人捉摸不透的神啊。”派蒙漂浮在半空中,小小的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般的困惑,“我们好像什么都没来得及问她,不过还是以后再说吧,刚才的气氛有点…”她的小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抖,显然还对芙宁娜那充满戏剧性的压迫感心有余悸。
荧轻轻舒了一口气,她收回按在剑柄上的手,紧绷的神经缓缓放松下来。她转向身旁那对兄妹,脸上露出了真诚的感激:“谢谢你帮我们解围,林尼。”
她清澈的金色眼眸中带着一丝探究,凝视着眼前这位笑容灿烂的魔术师,“你难道早就猜到会有刚才的事了?”
“没什么,我只是碰巧记得确实有这么条法律条文,所以帮你们做了些准备,我也没料到居然能用得上。”林尼微笑着摆了摆手,那姿态轻松写意,仿佛刚才那场精彩的救场,只是一个信手拈来的即兴表演。他眨了眨眼,用一种仿佛在分享秘密的语气说道,“这下你们见识到芙宁娜大人是位怎样的神了吧?”
一直静立在他身旁、如同精致人偶般的琳妮特,也在这时轻声开口,为自己哥哥的话语添上了一笔恰到好处的注脚:“她有时很莫名其妙,但姑且还是讲道理的。”
“的确有些莫名其妙。”荧点了点头,对芙宁娜那浮夸的言行举止依旧感到几分不解。她又想起了左钰刚才那番条理清晰的辩驳,以及芙宁娜最后那近乎于赞赏的狂热反应,不由得补充了一句,“真的讲道理吗…”她总觉得,那位水神更像是在享受被挑战、被反驳的过程,而非真正地在乎道理本身。
左钰看着荧那若有所思的模样,温和地笑了笑。他知道,芙宁娜的“讲道理”,并非是对逻辑与事实的遵从,而是对“戏剧性”的追求。任何能让她这场独角戏变得更加精彩、更加出人意料的“转折”,都会被她视为最高的“道理”。
“话说回来,林尼,我才知道你是大魔术师啊,而且还要到歌剧院里演出?”派蒙的好奇心很快便从对水神的困惑中转移了出来,她绕着林尼飞了一圈,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哈哈,我只是会耍些把戏,借此谋生罢了,琳妮特是我的魔术助手。”林尼谦虚地笑了笑,那笑容中却难掩属于顶级表演者的自信与骄傲。他看了一眼不远处那座矗立在城市之巅的、宏伟的穹顶建筑,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向往与激动,“这也是我们第一次有幸登上枫丹的最高殿堂‘欧庇克莱歌剧院’进行演出。”
“可是之前不是说歌剧院是枫丹的审判庭吗?”派蒙的小脸上再次写满了问号。
“没有案件需要公开审理的时候,歌剧院也会承办各种各样的表演。在枫丹,审判与演出的边界本来就有些模糊…”林尼解释道,他的话语中,带着一种枫丹人特有的、对这种荒诞融合的习以为常。他似乎觉得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话锋一转,对着荧和派蒙发出了热情的邀请,“说到这里,既然机缘巧合,旅行者和派蒙,我能否邀请你们这两位新朋友来观看我的演出呢?”
“毕竟哥哥是熟人越多就越兴奋的类型。”琳妮特的声音不大,却精准地揭示了林尼此刻内心的真实想法,让后者脸上的笑容有了一瞬间的僵硬。
“好啊好啊!”派蒙立刻被这个提议吸引了,她用力地点着头,满口答应下来,“反正我们暂时也没有什么事情做,而且之前本来就说要去歌剧院的。”
荧看着林尼那双充满了期待的、如同星辰般闪亮的眼眸,也微笑着颔首:“我也很乐意。”
“那太好了!”林尼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他优雅地抚胸鞠躬,像是在对最重要的观众致意,“既然如此,我们不如暂时先一起行动吧,我也好为你们带路。只是我这会儿还有点事情要做…”
“能帮得上忙的话,我愿意帮你。”荧的回答总是那么干脆,充满了对朋友的善意与信赖。
“真的吗,那我就不客气了。”林尼的眼中闪过一丝喜悦,他从随身的背包里取出了一个造型奇特的布袋,那布袋似乎被施加了某种空间魔法,看起来不大,却仿佛能装下无数东西,“是这个东西,一种被称为‘魔术口袋’的魔术道具,先帮我一起把它们发放给这里的民众吧。”
“啊?民众要这种魔术道具做什么?”派蒙好奇地凑上前,打量着那个口袋。
“关于这个…”林尼的表情变得严肃了几分,他看了一眼波光粼粼的水面,叹了口气,“之前你问过我关于‘预言’的事吧,现在我就先为你讲清楚…”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枫丹一直流传着这样一个预言…”他的声音低沉了下来,仿佛在叙述一个古老而又悲伤的传说,“所有的枫丹人一出生,便带着‘罪孽’,不论正义的国度枫丹再怎么进行审判,都无法消解。”
“直到某一天,枫丹的海平面会开始上升,背负罪孽的人们逐渐被海水淹没…”他的目光扫过琳妮特那双平静却蕴含着哀伤的眼眸,继续说道,“…最终,所有人都会溶解在海里,只剩下水神自己在神座上哭泣,至此…枫丹人的罪孽才会得以洗刷。”
“好消极的预言啊…”派蒙听得小脸发白,“为什么说枫丹人出生便带有‘罪孽’呢?究竟指的是什么?”
“民间有过很多猜想,”林尼苦笑着摇了摇头,“有说是枫丹人的祖先偷走了大海的力量,所以大海非常愤怒…也有人说是枫丹人不听最初的水神劝告,得罪了天空岛上的神明…”
“不过,在枫丹,凡事都要讲证据,这些说法都拿不出证据来,所以只能算作是一些猜想罢了。”
左钰静静地听着,心中却是一片澄明。他知道,这些猜想虽然模糊,却都隐隐指向了那个最核心的真相——厄歌莉娅盗取原始胎海之力,创造枫丹人的“原罪”。
“既然连枫丹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那直接无视掉这个预言不就好了,又不用做贼心虚。”派蒙理所当然地说道。
“一开始人们是这样做的,但是…”林尼的语气变得无比沉重,“近些年,枫丹的海平面真的开始上涨了。”
荧的脑海中,瞬间回响起琳妮特之前那句轻柔却又令人心悸的低语。
“‘大海正在吞噬我们的回忆…’”她轻声复述。
“‘然后是我们自己…’”
琳妮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看似平静的水面,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抹去的怅然:“许多地方已经永远变成‘海底’了。”
“尽管许多人们依旧不以为然,认为应该只是‘自然现象’,但我和家人们都觉得枫丹人不该忽视这种可能而坐以待毙。”林尼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我们至少希望住在海边的住户可以提前搬走,所以我们开始给他们发放‘魔术口袋’。”
“这种魔术口袋作为魔术道具,有极强的收纳能力,在搬家的时候肯定派得上用场。”
“原来如此,”派蒙终于明白了他们的用意,小脸上露出了钦佩的神情,“至少是一种未雨绸缪吧。”
“假如预言是真的…”荧的眉头紧锁,她无法想象那样的末日景象,“灾难真的无法被阻止么?”
“嗯…或许只有绝对的力量,才能与灾难抗衡吧。呵呵…谁知道呢,我们毕竟都这么渺小。”林尼的笑声里带着几分无力。
左钰的目光扫过这对兄妹,他知道,他们所谓的“家人”,便是愚人众的“壁炉之家”,那位“仆人”阿蕾奇诺,显然早已在为这场必然到来的灾难布局。只是,她的目的,绝非拯救所有枫丹人那么单纯。
他没有点破,只是平静地开口,声音中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预言往往揭示的是一种可能性,而非无法改变的定局。命运的丝线虽然坚韧,却也并非无法拨动。既然我们来到了这里,就不会坐视悲剧的发生。”
他的话语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林尼和琳妮特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他,从他那双深邃平静的眼眸中,看到了一种远超凡人的、令人信服的强大自信。
“好了,”林尼很快回过神来,他将几只魔术口袋递给荧,“要帮忙的话,就拜托你找些附近的人发放魔术口袋吧,不管他们说什么,硬塞给他们就好,呵呵。”
荧和派蒙点了点头,拿着魔术口袋走向了码头上的几位居民。
第一位是之前与他们聊天的安托万,他看到荧手中的口袋,立刻便明白了过来。
“原来你就是那位有名的金发旅行者,之前没认出来你,失敬失敬。”他接过口袋,脸上带着感激的笑容,“魔术口袋啊…还是你们想得周全,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那我就收下了,替我谢谢大魔术师。”
第二位是一位名叫伽拉蒂雅的女士,她正悠闲地靠在长椅上,享受着海风。当荧说明来意后,她却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
“哦?这个…不要不要,我看就算预言是真的,等到水能把人们都淹没也要很久以后了吧。”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随遇而安的懒散,“人活着就是要着眼当下,管那么多未来的事做什么,还是以后再说吧。”
“还是收下吧,万一用得上呢?有备无患总是好的。”派蒙在一旁劝说道。
“唔…好吧好吧,那谢谢了。”伽拉蒂雅似乎不愿再多费口舌,有些不情愿地接过了口袋,“主要是…让我搬家就等于放弃了现在的生活,我还是挺不情愿的。”
就在荧和派蒙准备离开时,左钰却缓步走了过来。他对着伽拉蒂雅微笑着,声音温和如春风:“这位女士,您的想法我能理解。活在当下,享受此刻的阳光与海风,确实是生命中最美好的事情之一。”
伽拉蒂雅有些意外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但您有没有想过,”左钰的目光投向那波光粼粼的水面,仿佛能看透其下缓慢上涨的潮汐,“我们所享受的‘当下’,正是由无数个被妥善安排的‘过去’所构筑的。我们之所以能安然坐在这里,是因为昨天的工匠加固了码头,前天的农夫收获了粮食。同样,我们今天的每一个选择,也都在为‘未来’的某一个‘当下’奠定基础。”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哲理,“为未来做准备,并非是要放弃现在的生活,恰恰相反,正是为了让未来的某一天,我们依然能拥有像现在这样、可以自由选择、安然享受生活的权利。当您将这个小小的口袋收起时,您并非是在为遥远的灾难而烦恼,而是在为您未来的安宁,投下了一份小小的保险。这,本身就是一种着眼于当下的智慧。”
伽拉蒂雅怔住了,她呆呆地看着左钰,又看了看手中那个原本被她视作累赘的魔术口袋,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动摇与思索。她从未想过,一个简单的“未雨绸缪”,竟然能被解读出如此深刻的含义。
“我…我明白了。”她喃喃自语,随即郑重地将口袋收好,对着左钰露出了一个由衷的、信服的微笑,“谢谢您,先生,您说得对。”
最后,他们找到了一位正在修补渔网的老渔夫,奥格劳。他花白的头发在海风中飘动,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
当荧递上魔术口袋时,他只是抬眼看了一下,便笑着摇了摇头:“这个东西…你们也相信‘预言’,是么?呵呵,拿回去吧,我用不上的。”
“怎么,你是不相信预言的那一派么?”派蒙好奇地问道。
“不不,我相信预言,”老渔夫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奇特的光芒,那是一种看透了生死的豁达,“而且我还相信另一个寓言故事。”
“那个故事里说,人们曾经都生活在海里,是离不开大海的。后来人们想要到陆地上生活,于是长出了血管,将大海包裹在了体内,才能走上陆地。”
“所以我觉得,就算海水真的涨上来,淹没了人们,也只能算是回家了而已吧。”
“这…原来还有这样的说法,”派蒙被这番理论彻底弄糊涂了,“可是,被水淹没了的话,人还是会死的呀…你、你还是拿着吧…”
“呵,好吧,那我就收下了。”老渔夫似乎不想让她们为难,接过了口袋。他看着手中的口袋,又看向那无垠的水面,轻声补充道,“我只是觉得预言中说的‘人们溶解在海里’,也不一定会是死去的意思。”
“老先生,”左钰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一种对古老智慧的尊重,“您的故事,让我想起了我故乡的一句古话,‘落叶归根’。叶子从大树上飘落,最终回归滋养它的土地,这确实是一种回归,一种圆满。”
老渔夫有些惊讶地回头,看着这位气质不凡的年轻人。
“但是,”左钰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而又慈悲,“叶子之所以能回归大地,是因为它与大地本为一体。而我们,作为拥有独立思想、承载着喜怒哀乐与无数珍贵回忆的生命,我们的‘根’,真的是那片冰冷、空洞、会消解一切的原始之海吗?”
“一个生命,从诞生之初,便开始了独一无二的旅程。我们遇见不同的人,经历不同的事,爱过,恨过,笑过,哭过…这些独一无二的经历,共同塑造了我们之所以为‘我们’的灵魂。这才是我们真正的‘根’。如果所谓的‘回家’,是以被剥夺这一切为代价,那不叫回归,而叫寂灭。”
“您所说的那个寓言,或许还有另一个版本。”左钰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力量,“人们将大海包裹在体内,是为了获得在陆地上独立生存的力量,是为了用自己的双脚去丈量世界,用自己的双手去创造价值,用自己的心灵去感受爱与被爱。他们将大海的记忆化作血脉,却将创造未来的权利,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这,才是生命对‘家’最深沉的眷恋与致敬。”
奥格劳手中的渔网,不知何时已经滑落。他怔怔地看着左钰,浑浊的双眼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活了一辈子,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样一种方式,去解读他奉为圭臬的古老寓言。
“回家…”他喃喃自语,目光落在了手中的魔术口袋上,那眼神,第一次带上了对“未来”的郑重,“是带着一切回家…”
他沉默了许久,最终对着左钰,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您,先生。您让我这个快要入土的老头子,重新明白了…活着的意义。”
完成了口袋的发放,众人回到了林尼身边。
“这么快,已经发放完了么?”林尼看着他们,有些惊讶地问道,“怎么样,大家是不是…唔…都很有主见。”
“的确…”荧想起了那两位被左钰说服的居民,眼中闪过一丝钦佩,“有很多执拗的人。”
“嗯,但我相信灾难如果真的发生,会有很多人改变现在的看法,回心转意的。所以留一手准备肯定是对的。”林尼点了点头,似乎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
“接下来还有别的事要做吗?”派蒙问道。
“还有最后一件事,”林尼说道,“魔术口袋一直是拜托枫丹廷的工坊老板制作的,既然出来一趟,我还想再多带些材料回去。”
“收集材料是吧,告诉我们材料长什么样就好啦,多个人手肯定更快一些。”派蒙热情地拍着胸脯保证。
“的确,有你们帮忙就再好不过了。”林尼的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笑容,“材料叫做海露花,印象里在港口东侧的海边一带比较常见。”
众人来到港口东侧的海滩,果然看到浅水区和潮湿的岩石上,生长着许多散发着柔和蓝色光晕的、如同水母般晶莹剔透的花朵。
“哇,好漂亮的花!”派蒙开心地在花丛间飞来飞去。
“这些就是要收集的材料吗?数量还不少呢。”荧看着那片广阔的海滩,估算着采集所需的时间。
林尼和琳妮特也正准备动手,左钰却微笑着上前一步,拦住了他们。
“不必那么麻烦。”他轻声说道。
他伸出右手,掌心朝下,对着整片海滩,轻轻地虚握了一下。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也没有华丽炫目的光效。只是在那一瞬间,整片海滩上所有的海露花,都仿佛听到了某种无声的召唤。它们轻轻地从根茎上脱离,花瓣上还带着晶莹的水珠,然后化作一道道柔和的蓝色流光,如同受到了指引的萤火虫群,汇聚成一条璀璨的光之长河,优雅地、自动地飞入了林尼准备好的材料袋中。
前后不过几秒钟,整片海滩的海露花便被采集一空,连一朵都没有落下。
林尼和琳妮特彻底惊呆了。他们张大了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如同神迹般的一幕,又看了看那位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小事的男人。
“这…这也是魔术吗?”林尼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微微发颤。他自诩为枫丹最顶尖的魔术师,却从未见过,也无法想象,有任何一种魔术手法,能够达到如此匪夷所思、近乎于改变自然法则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