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名琪妙 作品

第197章 烬土陶碑(第2页)

李伯愣了一下,看看那精致的书匣,又看看白宸认真的脸,虽觉古怪,但收了钱便不多问。“成!听您的!”他招呼儿子,“大柱,拿火盆来!仔细点烧!”

一个赤膊的壮实青年端来一个旧陶盆,里面铺了层引火的干草。白宸亲手打开书匣,取出那卷凝聚了谢明远半生心血与挣扎的遗稿。

他一张张地,将其投入陶盆中。

火舌贪婪地卷上干燥的纸页。嗤啦——!墨黑的字迹在火焰中迅速焦黄、卷曲、变黑,化作片片带着火星的灰蝶,腾空而起。空气中弥漫开纸张燃烧的焦糊味和墨迹被焚的独特气息,其中似乎还夹杂着那早已干涸的血(汗?泪?)渍被高温蒸腾出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悲怆。

白宸沉默地看着。华尔街的思维冰冷记录着燃烧效率、灰烬成分。每一张纸化为灰烬,都像是谢明远那充满矛盾与痛苦的一生,在烈焰中归于纯粹的“无”。唯有那些铅芯算珠,被他紧紧攥在掌心,冰冷沉实。

崔璃站在几步之外,

玄衣的身影在跳跃的火光与滚滚窑烟中显得格外孤寂。她静静注视着盆中翻卷的火焰,冰雪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华尔街敏锐地捕捉到,当最后几页写满密密麻麻治水、均田小字的纸张在火中猛烈燃烧、字迹彻底消失时,她垂在身侧的、纤细的右手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就在这时,一阵突如其来的旋风,毫无预兆地平地卷起!

那旋风不大,却极其刁钻,裹挟着地上的尘土、草屑,打着旋儿直扑火盆!盆中刚刚燃尽、尚未冷却的、带着余温的细密灰烬,被这股风猛地卷起一大片!灰黑色的烟尘如同有了生命,劈头盖脸地朝着崔璃的方向扑去!

事发突然!崔璃下意识地侧头闭眼,但那细密的、滚烫的灰烬已扑上她的面颊,更有些许钻入了她的左眼!

“唔……”一声压抑的、极其短促的痛哼从她紧抿的唇间逸出。她猛地抬手捂住了左眼,身体因为突如其来的刺痛和视线受阻而微微晃了一下。玄色的衣袖拂过沾染了灰烬的脸颊。

“崔姑娘!”白宸一步抢上前。

崔璃却已迅速稳住身形。她放下捂着眼睛的手,左眼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眼角处迅速泛红,一点生理性的、清澈的泪液不受控制地溢了出来,混合着脸上的灰烬,在冰雪般白皙的肌肤上,冲出一道蜿蜒的、灰黑色的湿痕。

她死死咬着下唇,强忍着灰烬入眼和呛咳带来的不适,硬生生将那声痛哼和更多的泪水都憋了回去。唯有那只被迫紧闭的左眼,睫毛濡湿,微微颤动,显露出身体本能的脆弱。华尔街的生理模型瞬间分析:角膜轻微擦伤,泪腺受刺激分泌。痛感评级:中度。但她展现的意志力,远超生理反应。

白宸递过一块干净的帕子。崔璃没有接,只是用衣袖极其快速地、用力地擦过脸颊和眼角。动作粗暴,将那点泪痕和灰烬狠狠抹去,只留下一片更显狼狈的红痕。她重新睁开左眼,眼中布满血丝,视线有些模糊,但眼神却已恢复了惯常的冰冷,甚至更添了几分倔强的硬度。她看向那堆正在被李伯儿子用木铲小心翻拌、混入了谢明远稿灰的陶土,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无妨。继续。”

华尔街的情感识别模块分析出那瞬间的狼狈与强韧:她厌恶示弱,尤其厌恶在权谋与死亡相关的场合流露软弱。这灰烬迷眼的意外,触碰了她冰封外壳下的某根弦。

李伯父子被这变故惊了一下,见崔璃无事,才松了口气,更加卖力地翻拌起陶土。灰黑色的稿灰均匀地融入细腻的陶泥中,不分彼此。

“白小哥,这土……烧什么?”李伯看着那堆混了纸灰、颜色略显深沉的陶土问道。

白宸的目光投向窑场角落,那里堆放着几块等待雕刻碑文的素面陶碑毛坯。华尔街的终局图景清晰浮现。“烧一块碑,”他沉声道,“一块……给活人看的碑。”

李伯虽不解其意,还是指挥儿子:“搬块最大的毛坯来!用这土!”

几个陶工合力抬来一块半人高的厚重陶碑毛坯。李伯亲自动手,将混入了谢明远稿灰的陶土反复捶打、揉捏,使其与碑坯原有陶泥完美融合,再仔细地覆于碑坯表面,作为最终的“面层”。整个过程中,崔璃一直站在旁边,左眼的红痕未消,视线也因刺激而带着水光,但她冰冷的视线始终落在那块逐渐被覆盖的陶碑上,如同最严苛的监工。

当覆土完成,碑面被刮板刮得光滑平整后,崔璃忽然上前一步。她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在尚未干透的陶泥碑面上,飞快地、精准地划过几道痕迹!动作快如闪电,带着墨家机关师特有的利落。

华尔街的图形识别瞬间解析:那不是文字或图案,而是几道看似随意的、用于引导陶泥在烧制过程中应力释放的导流槽!她的专业本能,在确保这块承载了特殊意义的陶碑,能最大程度地完好出窑。

李伯惊讶地看着那几道鬼斧神工般的划痕,啧啧称奇。

陶碑被小心地移入温度最高的窑炉中心位置。炉门封上,鼓风机再次发出沉闷的“呼哧”声,炉温急剧升高,烈焰透过窑壁的缝隙,映得外面的人脸膛发红。

等待烧制的时光漫长。窑工们各自忙碌。白宸和崔璃则沉默地站在窑场边缘的土坡上,望着不远处瓮城低矮的城墙和更远处田野里劳作的稀疏人影。

“你可知,谢明远最后那卷遗稿,”白宸的声音打破了沉默,目光落在田野间,“若真能推行,瓮城今冬至少可少饿死百人。”华尔街的民生模型给出了保守估计。

崔璃没有回头,玄衣被热风吹拂。她望着田野,被灰烬刺激过的左眼还有些不适,微微眯着,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许久,她才清冷地开口,答非所问,却似有所指:“墨家尚‘非攻’,然机关术……亦可筑城修渠。”华尔街解读:她在谢明远的遗稿里,看到了另一种可

能——技艺并非只能用于杀戮或自保,亦可如谢明远笔下的土法,惠及生民。这是她冰冷心防下,一丝微弱的共鸣。

夕阳西沉,将陶窑和田野染成一片金红时,窑炉终于熄火。等待窑温自然下降的煎熬时间过去,窑门被小心翼翼地打开。

热浪裹挟着浓烈的泥腥气扑面而来。窑工们用特制的长钩,将烧制好的陶器一件件取出。轮到那块厚重的陶碑时,几个壮汉合力才将其抬出窑口,平放在空地上。

窑火赋予了它坚硬的身躯,通体呈现出一种沉凝的、类似青铜的深褐色光泽,在夕阳下流转着温润而厚重的光晕。碑面光滑如镜,崔璃留下的那几道导流槽痕迹在烧制后已变得极其浅淡,几乎与碑面融为一体。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碑面中心。那里,在烧制过程中,奇异地浮现出了一片不规则的、颜色略深的痕迹!痕迹的形态,正如同被风吹散的灰烬,又像是……一滴眼泪滑落后晕开的形状。

而在那“泪痕”蜿蜒的轨迹边缘,在光线流转的某个特定角度下,深褐色的陶质肌理间,赫然显现出三个清晰无比、仿佛天然生成、又似有无形刻刀留下的古朴文字——

夕阳的余晖正正地落在这三个字上,笔划沟壑间仿佛流淌着熔金,熠熠生辉,带着一种直指人心的磅礴力量!

李伯和窑工们目瞪口呆,纷纷跪倒,口中念念有词,以为是窑神显灵。白宸静静看着,华尔街的模型在分析陶泥成分、灰烬分布、烧制温度与最终显像的物理化学关联,但最终结论归于沉默——这或许是巧合,或许是谢明远未散的精魂在烈火中的呐喊。

崔璃站在碑前,左眼的红痕在夕阳下已不太明显。她凝视着碑上那三个仿佛从陶土深处生长出来的字,冰冷的眸子里映着熔金般的光,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那“泪痕”的走向,极其轻微地融化了一丝。她沾着些许陶泥粉尘的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左耳垂上冰冷的青铜齿轮。

暮色四合,炊烟四起。田野里归家的农人拖着疲惫的脚步,有孩童的嬉闹声从远处村落传来。几个半大孩子蹲在田埂边,手里玩着几颗磨得光滑的石头子,正兴高采烈地玩着一种跳格子的游戏。其中一个孩子拿起一颗中心有孔的扁圆石子,小心翼翼地跳过另外三颗排在一起的小石子,嘴里喊着:“跳过三坟头,明天吃饱饭!”

华尔街的市井观察模块瞬间捕捉:缺位的算珠游戏?谢明远的铅芯珠孔生莲的伏笔,竟以如此市井童趣的方式悄然埋下。

风从田野吹来,带着新翻泥土的气息和远处炊烟的暖意,掠过矗立的陶碑。碑上“民为重”三字,在渐深的暮色中,沉静如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