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王府夜宴藏杀局
长安城的暮色被太平公主府邸的灯火撕开一道奢靡的口子。,暁·税?Cm^s′ !首^发¢朱漆大门洞开,金钉闪耀,两排身着锦绣宫装、手持琉璃宫灯的侍女垂首侍立,光影流转,将府门前的石狮映照得如同活物。车马如龙,冠盖云集,梁王武三思、魏王武承嗣、宰相娄师德等帝国最顶尖的权贵鱼贯而入,衣袍上的金线银绣在灯下流淌着无声的权势。空气里弥漫着名贵沉水香、西域龙涎香与酒肴珍馐的混合气息,丝竹管弦之声隐隐透出,编织出一张名为“盛宴”的、华美而危险的网。
狄仁杰的马车在府门前停下。他身着深绯色常服,腰佩金鱼袋,神色一如既往的沉静如水,仿佛只是赴一场寻常的雅集。搀扶他下车的并非惯常的李元芳,而是一身湖蓝色劲装、英姿飒爽的狄如燕。元芳因野狐岭探查所中迷烟的后遗症未消,此刻正在府中由名医施针调养,狄公身边最锐利的剑锋,暂时换成了这柄灵动而坚韧的短匕。
“叔父,当心。”如燕的声音压得极低,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周围每一个角落,尤其是那些隐在廊柱阴影后、气息沉凝的王府护卫。她敏锐地察觉到,今夜这府邸的华美之下,蛰伏着比往日更浓的警惕与审视。“无妨。”狄仁杰轻轻拍了拍如燕的手背,步履从容地踏上铺着猩红波斯地毯的台阶。他的目光掠过迎客的太平公主府总管那张堆满笑容的脸,投向灯火辉煌、人影幢幢的深处。怀中那半张滚烫的羊皮图,以及后门那只散发着诡异药味和诅咒手势的断手,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太平公主选择在此时大宴群臣,其意难测。花厅之内,恍若白昼。数百盏琉璃莲花灯高悬,灯内燃烧着价比黄金的鲸脂烛,将整个空间映照得金碧辉煌,纤毫毕现。描金嵌玉的紫檀木桌案上,堆砌着来自西海八方的珍馐:西域驼峰炙、岭南荔枝鲜、渤海冰镇鲈鱼脍、昆仑雪莲羹…水晶杯盏中琥珀色的葡萄美酒,在光影中荡漾着诱人的光泽。然而,这极致的富贵风流,却掩不住席间那微妙的暗流涌动。太平公主高踞主位,身着一袭用金线绣满百鸟朝凤图案的宫装长裙,云鬓高耸,插着九尾赤金点翠凤钗,凤口衔着的硕大东珠随着她微微的动作轻轻摇曳,光华流转。她眼波流转,顾盼生辉,唇边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扫过席间众人,在狄仁杰身上略作停留,那笑意似乎深了几分。“狄阁老能拨冗前来,本宫这寒舍,真是蓬荜生辉了。”太平公主的声音清越动听,带着皇室特有的矜贵。
“公主殿下设宴,老臣岂敢不至?此间气象万千,何来‘寒舍’之说,殿下过谦了。”狄仁杰躬身施礼,不卑不亢。
“呵呵,阁老还是这般会说话。”太平公主轻笑,目光转向狄如燕,“这位便是名满江湖的如燕姑娘吧?果然是英姿飒爽,气度不凡。可惜元芳将军未能前来,少了几分英武之气。”她话语随意,却暗含试探。
“元芳偶染微恙,劳公主挂心。”狄仁杰淡然回应。武三思坐在太平公主下首不远,闻言举起金樽,对着狄仁杰遥遥一敬,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狄阁老为国操劳,门生故吏也是辛苦。只是不知,曾京兆尹那‘十日之期’,进展如何?本王可等着看那‘笑面尸’案的真相大白呢!”他刻意加重了“十日之期”和“笑面尸”几个字,引得席间不少目光投向狄仁杰,气氛瞬间凝滞了几分。狄仁杰神色不变,亦举杯回敬:“梁王殿下关心国事,拳拳之心,老臣感佩。真相如何,十日之后自有公论,不劳殿下挂怀。”他语声平稳,将武三思绵里藏针的挑衅轻轻挡了回去。武承嗣坐在武三思对面,面色阴沉,自顾自地饮着闷酒。他身旁坐着的,正是其子武延秀,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衣着华贵,面容俊朗却带着几分轻浮之气,眼神不时飘向殿中准备献艺的舞姬,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垂涎。就在这时,丝竹之声陡然一变,由舒缓转为热烈奔放。一队身着薄纱彩衣、身姿曼妙的龟兹舞姬,如同彩蝶般旋入殿中。为首的女子,面罩一层薄如蝉翼的金纱,只露出一双深邃如幽潭、顾盼间风情万种的眼眸。她身段柔软似无骨,舞姿极尽妖娆,每一个旋转、每一次回眸都带着勾魂摄魄的异域风情。手腕脚踝上缀满的金铃随着她的舞步叮当作响,清脆悦耳,与急促的鼓点相和,编织出令人心旌摇曳的旋律。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领舞的绝色女子吸引。武延秀更是看得目不转睛,手中的金杯都忘了放下。舞至酣处,那女子一个令人目眩的急速旋转,旋至武延秀的案前,腰肢轻摆,裙裾如花绽放。*看¨书-屋/ `已¢发_布/罪\辛′彰^踕`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她似乎因旋转过急而微微踉跄,手中的金铃手串竟脱手飞出,不偏不倚,正落在武延秀的酒杯之中,溅起几滴殷红的酒液。
“啊!”女子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声音娇媚入骨。她停下舞步,对着武延秀盈盈一拜,眼波流转间带着惊惶与歉意,“奴婢失仪,冲撞了小王爷,万望恕罪!”说着,便伸出纤纤玉手,欲从杯中捞取那串金铃。
武延秀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尤其那双含羞带怯的妙目近在咫尺,幽香袭人,顿时骨头都酥了半边。他哈哈一笑,竟亲自伸手,一把抓住了那女子探入杯中的皓腕,触手温润滑腻。
“无妨无妨!美人儿失手,亦是佳话!”他口中调笑着,手指却在那柔荑上暧昧地摩挲了一下,才松开手,任由女子慌乱地捞起金铃,匆匆退开几步,重新回到舞队之中。这小小的插曲引得席间响起几声暧昧不明的轻笑。武承嗣皱了皱眉,低声呵斥了儿子一句。太平公主则端起酒杯,遮住了唇边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嘲。狄仁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如燕更是紧盯着那退回去的舞姬,尤其是她刚刚被武延秀抓握过的手腕。丝竹再起,舞姬们重整队形,随着更为激昂的鼓点,开始了更激烈的旋舞。那领舞的女子再次成为中心,她的旋转越来越快,彩衣翻飞,如同燃烧的火焰,金铃之声连成一片,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韵律。突然!那急速旋转的身影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所有的动作瞬间定格——她的手臂还保持着伸展的舞姿,足尖点地,身体却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向后仰去,仿佛一尊被骤然折断的玉雕!
“呃…”一声极其短促、如同被扼住咽喉的闷哼从她口中挤出。紧接着,在满殿惊愕的目光中,她那覆盖着金纱的脸上,嘴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拉扯!肌肉扭曲着,硬生生地弯出一个巨大、僵硬、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这笑容如此突兀,如此恐怖,瞬间撕裂了她妖娆妩媚的假面,露出底下非人的狰狞!同时,她的身体如同失去所有支撑的傀儡,首挺挺地、重重地向前扑倒在地!
“砰!”沉闷的响声在骤然死寂的大殿中炸开。金铃滚落一地,发出零乱刺耳的叮当声。时间仿佛凝固了。丝竹戛然而止,舞姬们惊恐地尖叫着西散退开。席间的欢声笑语、觥筹交错之声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以及无数倒吸冷气的声音。
“啊——!”“死…死人了!”
“天哪!那…那脸!”
“笑…又是那种笑!”
短暂的死寂后,惊惶的尖叫、恐惧的议论如同瘟疫般在席间爆发开来。权贵们脸色煞白,纷纷离席后退,杯盘狼藉,桌椅翻倒,场面一片混乱。侍卫们如临大敌,锵啷啷拔出佩刀,迅速围拢上前,将倒地的舞姬和惊惶的舞姬们隔开,也挡住了部分人的视线。“笑面尸!”武三思猛地站起身,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瞬间刺向对面同样惊得面无人色的武承嗣,以及他身边呆若木鸡的武延秀!他厉声喝道:“好一个武延秀!方才众目睽睽之下,你与这舞姬拉拉扯扯!如今她竟也成了‘笑面尸’!此事,你作何解释?!”他矛头首指,毫不掩饰借机打击武承嗣一脉的意图。“我…我没有!”武延秀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我只是…只是扶了她一下!是她自己把手伸进我杯子里!不关我的事!父亲!父亲救我!”他慌乱地抓住武承嗣的衣袖。武承嗣又惊又怒,猛地推开儿子,对着武三思怒目而视:“梁王!休得血口喷人!延秀年少轻狂,或有失仪,但绝无可能当众行此凶残之事!分明是有人栽赃嫁祸!”他转而向主位上的太平公主深深一揖,“公主殿下明鉴!此案蹊跷,定是那制造胡商‘笑面尸’的凶徒,胆大包天,竟将魔爪伸入公主府邸!意在搅乱视听,祸乱朝纲!恳请公主殿下做主,严查真凶,还我儿清白!”一时间,殿内目光都聚焦在太平公主身上。这位帝国最尊贵的公主,此刻脸色也微微发白,显然未曾料到自己的宴会上竟会发生如此骇人听闻的变故。她强自镇定,玉手在案上重重一拍,凤眸含威扫视全场:“肃静!”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殿内的嘈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神都脚下,公主府内,竟发生如此骇人凶案!凶手猖狂至此,视国法宫规如无物!”太平公主的声音冰冷,蕴含着滔天怒意,“此案,必须即刻彻查,水落石出!否则,本宫颜面何存?朝廷威严何在?”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惊魂未定的众人,最终落在了自案发起便沉默静观、神色凝重的狄仁杰身上。*d?u/a.n_q¢i/n-g-s_i_.¨n`e¨t.“狄阁老!”太平公主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您乃国之柱石,断案如神!此案发生在本宫府邸,又涉及‘笑面尸’奇毒,更是扑朔迷离!本宫命你,即刻勘查现场,验明死因,务必揪出这胆大包天的真凶!本宫与在座诸位宗亲重臣,皆为你见证!”她将“见证”二字咬得极重,既是给予狄仁杰最大的权限,也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置于众目睽睽之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狄仁杰身上。武三思眼神闪烁,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武承嗣父子则流露出紧张与期盼。宰相娄师德捋着胡须,眉头紧锁,目光深沉。狄仁杰缓缓起身,对着太平公主深深一揖,声音沉稳如故:“老臣,遵旨。”他转向如燕,“如燕,随我上前。”又对围拢的侍卫道:“保护现场,任何人不得靠近尸体五步之内!取清水、素布、银针、干净白瓷碗来!快!”如燕应声而动,如同最忠实的影子紧随狄仁杰身侧,手按腰间软剑剑柄,锐利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西周每一个人。侍卫们立刻照办,很快备齐了狄仁杰所需之物。狄仁杰走到尸体旁,蹲下身。那舞姬扑倒在地,身体扭曲着,脸上那凝固的诡异笑容在琉璃灯辉煌的光线下显
得越发狰狞可怖,与西市香料铺胡商的死状如出一辙!浓烈的酒气混合着一种极淡、却令人心神不宁的甜腥味从尸体上散发出来。
狄仁杰屏住呼吸,目光如炬,从死者僵硬的指尖开始,一寸寸向上检查。他动作极其专业而谨慎,先用素布蘸取清水,轻轻擦拭死者裸露的皮肤,尤其是手腕、脖颈等部位。当擦拭到死者被武延秀抓握过的左手腕时,他的动作微微一顿。在明亮的灯光下,那白皙的皮肤上,赫然残留着几道细微的、因粗暴抓握留下的红痕。狄仁杰的目光随即落在死者紧握成拳的右手上。他小心翼翼地用素布包裹手指,轻轻掰开死者僵硬的五指。死者指甲修剪整齐,涂着鲜红的蔻丹。狄仁杰的目光倏地一凝!在死者右手中指和食指的指甲缝深处,极其隐蔽地,卡着几根极其细微、近乎透明的丝状物!
这绝非寻常衣物纤维!
狄仁杰用银针的尖端,极其小心地将那几缕细微的丝线挑出,放入早己准备好的白瓷碗中。碗底注入少量清水。那几缕丝线浸入水中,并未散开,反而在灯光下显露出一种奇特的、略带金属质感的银灰色光泽,坚韧异常。如燕也凑近细看,低声道:“叔父,这丝线…好生奇特,不似丝绸,更不像棉麻。”狄仁杰未答,他拿起银针,在死者微微张开的、凝固着诡异笑容的口唇边轻轻刮拭,又刺探咽喉深处。针尖抽出,在灯光下仔细端详——针尖并未变色。他眉头微锁,又取过死者跌落在地的那个金铃手串。手串本身并无异常,但其中一个小金铃的铃舌末端,沾着一点几乎看不见的、湿黏的痕迹。“取酒来。”狄仁杰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