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玉，
最后一点感知消散前，沈默的意识如同被投入绝对零度的星尘，碎成亿万片。没有痛苦，没有存在，只有永恒的虚无。轮回之玉引爆星门的毁灭风暴，连同星骸之心那贪婪的意志，一同湮灭在空间湮灭的混沌奇点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
时间失去了意义。
或许是一瞬，或许是万载。
一点微弱的、温润的白色光芒，如同创世之初遗落的星火，在无边无际的宇宙尘埃云中缓缓飘荡。
那是一小块指甲盖大小的玉质碎片。边缘布满蛛网般的细微裂痕，仿佛轻轻一触就会彻底化为齑粉。碎片内部，纯净的白色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顽强地摇曳着。光芒核心处，三个由纯粹幽蓝空间能量构成的、微缩到极致的螺旋星云，正围绕着一点更小的、如同奇点的纯粹白光，永恒地、缓慢地旋转着。这是星图坐标最后的残响，也是轮回之玉本源核心仅存的碎片。
它漫无目的地飘荡，穿越冰冷的星尘带，掠过死寂的行星残骸。宇宙的真空与辐射对它而言如同无物，那点微光固执地拒绝着彻底的湮灭。
直到……一股微弱却真实的引力，捕获了它。
一颗笼罩在厚重云层下的灰蓝色星球，在虚空中缓缓旋转。碎片被星球引力俘获，化作一颗微小的陨星，带着微弱的光尾，坠向那片被浓云覆盖的大地。
……
风息镇。
名字带着一丝诗意的期盼，现实却沉甸甸地压在潮湿的泥土里。小镇蜷缩在灰蓝色星球上一个名为“铁锈荒原”的边缘。天空是永恒的铅灰色调，厚重的云层像浸透了脏水的棉被，低低地压在头顶，吝啬地挤出几缕惨淡的天光。空气里常年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湿土、朽木和远处荒原飘来的淡淡金属腥气的味道，湿冷粘腻，钻进骨头缝里。
镇子不大，低矮的房屋大多用附近采石场开采的、带着暗红锈迹的粗粝岩石垒砌而成，屋顶覆盖着厚实的、颜色发黑的苔藓瓦片。一条浑浊的小河穿镇而过，水流缓慢，颜色是令人不安的铁锈红，据说源头在荒原深处那些废弃的巨型矿坑。街道狭窄而泥泞，即使刚下过雨，也很快被沉重的车轮和牲畜的蹄印搅合成深褐色的泥潭。
镇民们穿着厚实耐磨的粗布或皮革衣物，脸上刻着风霜和劳作的痕迹，眼神大多带着一种被生活重压磨砺出的麻木与谨慎。交谈声压得很低，脚步也快，似乎不愿在这湿冷的空气中过多停留。铁锤敲击矿石的叮当声、风车吱呀的呻吟、还有远处荒原上偶尔传来的、不知名野兽的悠长嚎叫，构成了小镇单调而压抑的背景音。
**雨，又来了。**
不是那种清爽的雨，而是铁锈荒原特有的“锈雨”。冰冷的雨滴带着一种浑浊的暗黄色，落在屋顶、街道、行人的斗篷上，发出细微的“滋滋”声，留下难以清洗的淡褐色污渍。空气里的金属腥气瞬间变得更加浓重刺鼻。
“该死的鬼天气！”老铁匠巴顿骂骂咧咧地关上他那间总是弥漫着煤烟和汗味、墙壁被炉火熏得漆黑的铺门。他瞥了一眼对面街角那间小小的“旧物与杂货”铺子——那是林晚的地方。铺门紧闭，窗户透出一点暖黄的油灯光晕，在灰暗的雨幕中像一块小小的琥珀。
巴顿摇摇头，紧了紧油腻的皮围裙，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往家走。这鬼地方，连雨都带着一股子铁锈味儿，洗也洗不掉。
……
旧物与杂货铺内，光线昏暗而温暖。
空气中飘浮着陈年木料、旧书页、干草药和无数难以名状的老物件混合而成的复杂气味，并不难闻，反而有种奇特的安抚感。高高的货架几乎顶到天花板，上面塞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生锈的齿轮、褪色的布偶、蒙尘的玻璃瓶、缺角的陶瓷盘、泛黄的旧地图、用兽皮包裹的不知名工具……角落里甚至堆着一架散了架的旧纺车和一个巨大的、布满铜绿的船用罗盘。地面是磨得发亮的深色木板，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林晚坐在柜台后一张宽大的旧扶手椅里。她看起来约莫二十五六岁，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靛蓝色亚麻长裙，外面松松套着一件深棕色的羊毛开衫。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绾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清瘦的脸颊旁。她的五官并不算顶美，但线条柔和干净，尤其是一双眼睛，瞳色是罕见的深琥珀色，像蕴藏着阳光的蜂蜜，沉静而专注。此刻，她正借着油灯的光亮，小心翼翼地用一把细镊子和软布，清理一枚刚刚从镇外淘来的、锈蚀得几乎看不出原貌的铜质徽章。徽章边缘依稀可见缠绕的藤蔓和一颗模糊的星辰图案，透着古老的气息。
她动作轻柔，呼吸平稳，仿佛整个世界的喧嚣都被隔绝在这小小的、堆满旧时光的店铺之外。
“吱呀——”
铺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带着湿冷锈雨气息的风趁机钻了进来。一个瘦小的身影挤了进来，迅速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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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米娅。约莫七八岁年纪，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打着补丁的棕色粗布外套，袖口和裤脚都短了一截，露出纤细的手腕和脚踝。小脸冻得有些发白，鼻尖红红的。她有着一头像被阳光亲吻过的浅金色卷发，此刻被雨水打湿，几缕粘在光洁的额头上。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大而圆，瞳色是清澈的、带着点怯生生的天空蓝。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旧油布裹着的小包裹，生怕被雨水打湿。“林晚姐姐！”米娅的声音带着点雀跃和小心翼翼的讨好，她跺了跺脚，试图甩掉粘在破旧小皮鞋上的泥巴。
林晚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眸在看到米娅时漾开温和的笑意，驱散了店铺里沉积的暮气。“米娅？这么大的锈雨，你怎么跑过来了？快过来烤烤火。”她放下手中的徽章和工具，指了指柜台旁边一个小巧的、烧着无烟煤的铸铁暖炉。
米娅像只归巢的小雀，几步跑到暖炉边，伸出冻得发红的小手在炉子上方烘烤着，舒服地眯起了眼睛。“不冷，跑起来就不冷啦！”她献宝似的把怀里的油布包裹递到林晚面前，大眼睛亮晶晶的，“看！我找到的！在河滩老柳树下面，雨水冲出来的！亮晶晶的，可好看了！”
林晚有些好奇地接过那被油布层层包裹的小包。入手微沉，带着河滩淤泥的湿冷和雨水的凉意。她动作轻柔地一层层揭开油布。
最后一片油布滑落。
一块约莫指甲盖大小、形状不规则的玉质碎片，静静地躺在林晚白皙的掌心。
碎片边缘布满蛛网般的细微裂痕，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内敛的乳白色，仿佛凝固的月光。然而，在这纯净的白色基底上，却蜿蜒着几道极其细微、如同活物血脉般的暗红色纹路，在昏暗的油灯光线下，隐隐透出令人不安的微光。碎片最核心的位置，一点比针尖还小的幽蓝光点，极其微弱却顽强地闪烁着，如同囚禁在玉中的星尘余烬。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温暖？不，更像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带着奇异吸引力的冰冷。纯净？那暗红的血丝和幽蓝的星点，却散发着一种古老、混乱、甚至…一丝难以察觉的贪婪。
林晚的指尖在触碰到碎片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却如同冰针刺入骨髓的寒意顺着指尖瞬间蔓延！她猛地一颤，差点失手将碎片掉落。琥珀色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强烈的、源自本能的警觉瞬间攫住了她。这东西……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林晚姐姐？”米娅歪着头，看着林晚瞬间变得凝重的脸色，大眼睛里满是困惑和一丝不安，“它……它不好看吗？我觉得它像一颗迷路的小星星……”
林晚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异样感。她不能吓到孩子。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捏起碎片，避开那核心的幽蓝光点，对着油灯仔细端详。那暗红的纹路在光线下仿佛在极其缓慢地蠕动，幽蓝的光点则带着一种永恒旋转的深邃感。
“米娅，”林晚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但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告诉姐姐，你捡到它的时候，除了亮晶晶，还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比如…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或者…碰到它的时候，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米娅努力地想了想，小脸皱成一团，然后摇了摇头：“没有声音呀。就是…就是觉得它好暖和，摸着好舒服，像…像冬天里的小暖炉！”她说着，还下意识地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大眼睛渴望地看着林晚手中的碎片，“林晚姐姐，我能…再摸摸它吗？它真的好漂亮……”
暖和？舒服？像暖炉？
林晚的心沉了下去。她指尖感受到的明明是刺骨的寒意！这孩子感觉到的却是温暖？这玉的碎片…在蛊惑她？
“米娅，”林晚的声音更沉了几分，她将碎片紧紧握在手心，隔绝了米娅的视线，“这个东西很特别，姐姐需要好好研究一下。它可能…不太安全。答应姐姐，以后如果看到类似的东西，千万不要再捡了，好吗？”
米娅眼中瞬间蒙上了一层失望的水雾，小嘴委屈地扁了扁：“可是…可是它真的很漂亮……”
“听话，米娅。”林晚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同时从柜台下的陶罐里摸出几块用油纸包好的、镇上少见的蜂蜜硬糖，塞进米娅冰凉的小手里，“这个给你，奖励你冒着雨给姐姐送东西。快回家吧，雨要下大了。”
蜂蜜糖的甜香暂时转移了小女孩的注意力。她吸了吸鼻子，紧紧攥住糖果，虽然还是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林晚握紧的拳头，但终究乖巧地点点头：“嗯…那…那我回去了，林晚姐姐再见。”
看着米娅小小的身影推开铺门，重新没入灰暗的锈雨之中，林晚立刻反手锁死了门栓。她靠在冰冷的木门上，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
她摊开紧握的手掌。
那枚小小的碎片安静地躺在掌心。油灯昏黄的光线下，碎片内部那点幽蓝的星点似乎微弱地闪烁了一下。而那几道暗红的血丝，仿佛比刚才更清晰、更…活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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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夹杂着一丝令人心悸的、甜腻的诱惑感，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缠绕上她的心脏。这绝非寻常之物。
她快步走到柜台后，拉开一个抽屉，里面放着一些她收集的、用于简易能量探测和防护的粗糙矿石和符文石。她取出一块鸽子蛋大小、表面天然生成奇异银色纹路的灰石（一种对异常能量有微弱感应的惰性矿石），小心翼翼地靠近掌心的玉碎片。
就在灰石距离碎片还有半寸距离时——
嗤！
灰石表面那银色的纹路骤然变得明亮刺眼，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灼烧！紧接着，整块石头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爆裂声，瞬间失去了所有光泽，变成了一块布满裂纹的、毫无生机的普通石块！
林晚倒吸一口凉气，猛地缩回手。
这碎片…在排斥探测？甚至…在吞噬能量？
她迅速将碎片放入一个用多层厚绒布缝制的小袋中，隔绝了它的气息。然后，她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深色亚麻窗帘一角，望向窗外。
雨，更大了。暗黄色的锈雨敲打着屋顶和街道，发出连绵不绝的“沙沙”声，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灰黄朦胧的雨幕里，压抑得令人窒息。街对面，老铁匠巴顿家的窗户透出昏暗的光。更远处，是米娅家那间低矮破旧的木屋轮廓。
林晚的眉头紧紧锁起，深琥珀色的眼眸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忧虑。
这块来自天外的玉坠碎片，带着不祥的温暖和吞噬的力量，降临在这个本就阴郁压抑的小镇。
它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注定会激起无法预料的涟漪。
而第一个被它“温暖”触角碰触到的，是那个有着天空蓝眼眸的小女孩——米娅。
一种冰冷的不祥预感，如同窗外的锈雨，悄无声息地浸透了林晚的心。
……
深夜。
风息镇陷入了死寂，只有永不停歇的锈雨冲刷着屋顶和街道，发出单调而潮湿的“沙沙”声。
米娅蜷缩在自家阁楼那张吱呀作响的小木床上。破旧的薄被无法完全驱散渗入骨髓的湿冷。她翻了个身，小小的身体在黑暗中微微发抖。
好冷…
白天在河滩泥泞里跋涉的疲惫感还在，脚丫冻得有些麻木。她下意识地蜷缩起脚趾，把冰凉的小手缩进被子里，紧紧贴在胸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白天触碰那块漂亮小石头时那种奇异的、令人眷恋的温暖感觉。
真暖和啊…像抱着一个小太阳…
迷迷糊糊间，米娅仿佛又看到了那块静静躺在林晚姐姐掌心的小石头。它散发着柔和的光晕，那几道暗红色的纹路像流淌的蜜糖，核心的幽蓝光点像一颗会呼吸的小星星。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望从心底升起，驱散了寒冷带来的不适。
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仿佛那温暖的味道还停留在指尖。
好想要…好想再摸摸它…暖暖的…
睡意朦胧中，米娅没有察觉到，她贴在心口的小手手背上，靠近虎口的位置，皮肤下悄然浮现出几道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暗红色丝线。那丝线如同活物般微微扭动了一下，随即隐没在皮肤之下，仿佛从未出现过。
窗外，雨声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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