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1章 遗泪(一)(第2页)
针尖在鹿皮上顿了一下。吴泽放下银针,从青瓷茶壶里倒出一杯温水递给弟弟,杯底沉着两朵杭菊:"怎么突然问这个?"他袖口滑落半寸,露出手腕内侧一道狰狞的疤痕——那是十二年前为护着怀里的孩子,被凌丕亲兵的弯刀所伤。疤痕像条蜈蚣,盘踞在苍白的皮肤上,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吴怀捧着素瓷杯,目光穿过雕花窗棂,落在庭院那株百年梨树上。满树繁花在月光下如同堆雪,夜风过处,便簌簌落下几瓣,像极了永和十三年那场大雪。"就是觉得...明天就要走了,想听听。"少年声音闷闷的,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倔强。他今日去校场点验回来时,特意绕道去朱雀大街看了曾经的夏王宫——如今那里已是凌丕的府邸,门前石狮的眼睛都被换成了北狄人喜爱的红宝石。
吴泽沉默片刻,起身从柏木箱底取出一个靛蓝布包。那箱子是樟木所制,四角包着青铜,锁扣处刻着精细的螭纹。他解开三层布包,里面是一块残缺的羊脂玉佩,只有半轮月亮形状,玉质温润如初,边缘处还沾着些许暗褐色的痕迹。"我当然记得,那是故国被灭的时候。"他的声音很轻,仿佛在说一个不能被人听去的秘密,"我在乱军中发现一个孩子,裹着蜀锦襁褓藏在粮车里,怀里就揣着这半块玉佩。"手指抚过玉佩上的云雷纹,"后来在破庙躲雪时,又见到了那个孩子。"
屋外突然刮起一阵大风,吹得窗棂咯咯作响。几片梨花乘隙而入,落在案头的《齐民要术》上——那是温北君留给吴怀的遗物,书页间夹着无数朱批小字。吴怀的指尖不自觉地摸向自己颈间——那里挂着另外半块,合起来正是一轮满月。夏国王室的传国玉佩,内刻"明月照大江"的铭文,也是他身世的唯一证明。玉佩贴肉戴着,已经被体温焐得温热。
"你当时才四岁,冻得嘴唇发紫,却咬着牙不哭。"吴泽眼中泛起笑意,眼尾浮现几道细纹,"我本来想自己走的,可是你就这么看着我..."他顿了顿,喉结微微滚动,"眼睛亮得像星子,拽着我的衣角喊'哥哥别丢下我'。"说着从箱中又取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已经发硬的桂花糖——去年重阳节时买的,一直没舍得吃。
少年记得那个雪夜。不是记得宫墙倾塌的血腥,不是记得母妃坠落的金钗,而是记得吴泽背着他走过长长的朱雀大街,雪花落在睫毛上的冰凉触感。后来他们以兄弟相称,在温府安了家。吴泽教他读《诗经》里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为他挡下所有探究的目光,将这个惊天秘密守了整整十二年。每月十五,吴泽都会带他去大慈恩寺上香,其实是为了让他远远望一眼曾经的夏王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