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5章 自是春江秋月明(八)
温北君赴齐前三个月,正是雅安城的桃花开得最盛的时候。
他那时早已被元常陈封为虞王,镇东大将军,兵马总督,太傅,所有的头衔压的人快抬不起头。偌大一个王府,他偏偏就爱住那偏房,窗下种着几株桃树,花瓣总落进他案头的砚台里。
我记得温北君前几年还不住在偏房,温府的最中央,院子里有一棵枇杷树,温北君说年纪大了,见不得那棵枇杷树,说是一看到那棵枇杷树就想起自己的发妻。
他这辈子都没纳过妾,只有碧水这一个妻子。我记得那个人,在咸阳城,一直在温北君身旁的那个姑娘。
我刚从北疆巡查回来,一身征尘未洗,就被他叫了过去。
"坐。"他指着案前的木凳,手里正用狼毫蘸着朱砂,在舆图上圈点什么。我看见齐魏边境被圈了密密麻麻的红点,像撒了一地的血珠。
"北疆的军寨都加固好了?"他头也不抬地问,朱砂笔在"马陵关"三个字上顿了顿。
"都好了,"我解开腰间的佩剑,"刘棠带着工程营在关隘加筑了暗渠,就算被围困,也能支撑半月。"
他这才放下笔,抬头看我。三个月不见,他的背更驼了些,眼窝深陷,可目光依旧锐利,像能穿透皮肉,直看到人心底。"元常陈想让我当太傅,"他突然说,嘴角勾起一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说雅安的学宫该有个德高望重的人主持。"
我心里一动。太傅是文官之首,位极人臣,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荣宠。可温北君说这话时,语气里没有半分喜悦,倒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您答应了?"我问。
他摇了摇头,笑了出来,我曾经在咸阳城见到的温北君笑起来像是个书生,可如今他不再是那个白衣书生了,也许是我了解了温北君,怎么都不能把他作为一个书生来对待了。
“我是个武人,做什么太傅啊。”他拿起案上的一块干粮,掰了半块递给我。那是最粗劣的麦饼,掺着麸皮,硌得牙床生疼。"你还记得咸阳城破那日,你父亲说的话吗?"
我的手指猛地攥紧。父亲被乱兵拖走时,回头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我那时躲在水缸后,只看清他说的最后两个字:"活着。"
"他想让你活着,不是像蝼蚁一样活着,"温北君将剩下的半块麦饼放进嘴里,慢慢嚼着,"是像个人,能在田里种粮,能在灯下读书,能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