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易南生 作品

第544章 无可奈何花落去(二)(第2页)

学堂里的念书声又起,“出淤泥而不染”被念得越来越齐整。中原孩子的声调清亮,南瘴孩子的尾音拖得长,回纥孩子总把“染”字念成“燃”,倒像是在说“出淤泥而燃烧”。柳明宇站在讲台上,手里的戒尺换成了莲茎,敲在桌案上的声音软了许多,却比任何时候都有分量。

那孩子举着莲叶当伞,在回廊上跑来跑去,南瘴的藤疤在阳光下淡了许多。他跑过柳明宇身边时,故意把莲叶往他头上罩,被柳明宇轻轻敲了手心,却笑得更欢了。柳明宇的袖口沾着粉笔灰,是用南瘴的红泥和北境的白垩混着做的,写在黑板上会透出淡淡的粉,像极了南瘴春天开的桃花。

我摸了摸颈间的狼牙项链,内侧的关隘图仿佛真的活了,正顺着血脉,往每片新抽的莲叶、每粒待播的麦种里,悄悄蔓延。这是温北君临终前给我的,他说“关隘不在地图上,在人心上”,当时我不懂,总觉得刀劈下去的地方才是疆界,直到看见骨力斐罗给孩子们削木剑,才明白这关隘早就变成了莲池里的水,把我们都泡在了一起。

远处的夯歌还在继续,混着孩子们的念书声,像支没谱的曲子。吴泽站在西坡的高台上,手里挥舞着的不是令旗,而是面绣着莲花的围裙,是南瘴绣娘给他缝的,下摆还坠着两颗莲子。他喊号子的调子越来越像回纥的牧歌,把“加油”喊成“加酒”,惹得底下的人笑成一片。

柳明宇蹲在池边,小心翼翼地给那半开的莲花换水,锦靴上的泥渍早已擦不掉,却比初见时更合脚些。他的动作很轻,指尖碰水面时像怕惊醒什么,倒和去年给冻死的麻雀收尸时一个模样。那时他用锦袍裹着那只麻雀,埋在莲池边,说“南来的客人,该有个暖和的地方”。

骨力斐罗抱着回纥小童,正指着窗台上的莲子碗,用生硬的汉语说“这是我们的”。小童的羊角辫上系着中原的红绳,是那总角小儿给编的,上面还挂着颗莲子。他伸手去够窗台上的碗,骨力斐罗就把他举得高高的,狼皮袄蹭到窗台,掉下来几粒莲籽,滚进柳明宇的靴筒里。

“柳公子,你看这颗发了芽。”骨力斐罗忽然指着其中一个碗,声音里带着惊喜。我凑过去看,果然有颗莲子裂开了缝,冒出点嫩白的芽,像只怯生生的小手。是那回纥小童放进去的,他总爱往碗里偷偷塞奶酒,说“回纥的花要喝奶才长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