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易南生 作品

第558章 梧桐雨落(九)(第2页)

我没敢说下去,我怕看到少女的眼泪,我也并没有说出口,我也想叔叔和碧水姐了,想念那个烟雨的临仙城,想念那个还不是被冠以无数华贵谥号,却安安静静躺在地下,躺在相隔很远的地方的两个人。

开春的时候,江南的栀子花丛果然抽出了新芽。瑾潼非要亲自去临仙城的废墟看看,我们一行人坐着马车南下,走了整整七日。到临仙城那天,天正下着蒙蒙细雨,废墟上的断壁残垣被雨一浇,透出种沉郁的青灰色。瑾潼从马车上跳下来,直奔当年的城楼旧址,蹲在地上就开始挖。

她亲手种了第一株栀子苗,指尖沾着湿泥,像在抚摸什么珍宝。张副将在一旁指挥工匠挖地基,说要在这里盖座祠堂,供奉温家军的英烈。“将军当年总说,”他挥锄头的动作忽然慢了下来,望着远处的田埂出神,“等天下太平,就带着夫人孩子住回临仙城,门前种满栀子花。”

瑾潼忽然从袖中摸出样东西,是块用银枪枪尖刻的木牌,上面写着“温北君”三个字,笔画深得能透光。“这是我在滁州城砖里挖的,”她把木牌插进刚栽好的苗旁边,泥土顺着牌身的纹路往下淌,“张副将说我爹的灵位被齐兵掘了,他偷偷藏了块牌位的碎片,我就用这个补全了。”

风吹过新栽的花枝,带来一阵湿润的香。我望着远处正在重建的城楼,忽然看见瑾潼鬓间的玉簪——那支缠枝莲簪还是去年我亲手为她插上的,此刻在雨雾里闪着光,莲子饱满得像要绽开。记得当时在铜镜里,我们的影子旁边还映着元常陈的身影,三个人的影子叠在一处,倒像幅热闹的画。如今再看,废墟上往来忙碌的工匠,远处田埂上放风筝的孩童,还有我们身边新栽的栀子苗,倒像是有无数影子在风里站着,都是些穿着温家军铠甲的魂,正对着我们笑。

“你看。”瑾潼忽然指着天边,那里正飘着只明黄的蝴蝶风筝,线握在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手里。那风筝飞得又高又稳,翅翼在雨雾里闪着光。“像不像我爹扎的那只?”

我不再说话了,也许是想起了那很多早已故去的人,很多曾经活跃过的人,史书上留下或者没有留下的几笔,就是他们的一生。

谁会记得他们呢?

也许我是会记得的,我知道苏元汐闭门不出,连带着肖姚的一儿一女,我都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我可以理解,那个女人的丈夫是死在战场之上,是她最后的依靠。她记恨是正常的。

我望着风筝飞过重建的城墙,飞过抽芽的栀子花丛,忽然就明白了。有些念想从来不会断,就像这临仙城的砖,碎了还能重砌;就像这栀子花,枯了还能再开;就像温家的骨血,一代又一代,总能把这河山守得稳稳的。

等到来年栀子花开,满城都会是香的。到那时,孩子们会知道,这香气里藏着多少人的念想,又浸着多少人的血。而我们,只需守着这香气,等着更多的蝴蝶风筝,飞过这片安稳的土地。

如果有一天,我希望不再看到这血气。

乱世会在史书上留下波澜壮阔的记载,可是更多的人只是如浮萍般漂泊,最终死在哪个不知名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