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3章 血肉(五)(第2页)
信使翻身下马时,甲胄上的霜花簌簌往下掉。他的靴底沾着泥,显然是赶了夜路,抱拳时手臂上的肌肉还在微微颤抖:“郡主,齐太子的信!”他双手递上的竹筒用红绸封着,绸带在风里飘得像条小蛇,末端系着片晒干的栀子花瓣,花瓣边缘已经发褐,却依旧能看出完整的形状。
温瑾潼解开红绸时,闻到淡淡的栀子香混着墨香。信纸是临仙城特产的桑皮纸,纸质粗糙却带着韧劲,边缘还留着造纸时的竹帘印痕。齐太子的字依旧带着剑拔弩张的锐气,横划收笔时总像要刺破纸背,可末尾却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翅膀上用小字写着“春”,墨迹浓淡不均,像是写了又改,改了又写。
“滁州的田亩清了整月,”字迹在纸上跳跃,“丈量的老丈说,城南那片坡地最适合种花。百姓们凑了些碎银,托我问问临仙城的花苗够不够——他们说,想种栀子。”
温瑾潼把信纸沿着蝴蝶的轮廓折起来,折痕压得格外仔细。她从怀里掏出父亲留下的兵书,书页已经泛黄,边角卷成了波浪,翻开时能闻到陈旧的墨香和淡淡的霉味。书里夹着片干花,是当年母亲染指甲用的栀子花瓣,早已脆得一碰就碎,却依旧固执地留着淡淡的香。她将纸蝴蝶轻轻夹进去,恰好落在“不战而屈人之兵”那页。
冬雪落时,临仙城的祠堂终于挂上了匾额。“安远堂”三个字是温瑾潼亲手写的,用的是父亲留下的狼毫笔,笔杆上还留着他握枪时磨出的指痕。字里藏着温北君的沉稳,横平竖直如守城的甲士;又带着母亲碧水夫人的柔和,撇捺的末端微微上翘,像女子含笑时的眉梢。挂匾那日,檐角的铜铃被雪压得低低的,摇晃时发出“叮铃”的轻响,像谁在轻轻哼着小调。
齐太子派来的使者就在这时到了。使者是个面生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甲胄穿得不太合身,说话时脸会红到耳根。他捧着两坛酒,坛口封着的红布上绣着并蒂栀子,针脚虽不熟练,却绣得格外认真。“太子说,”少年的声音带着点怯生生的颤,“这是用滁州新酿的米酒,掺了今年头茬的栀子花蜜。他说……他说这是他娘当年最爱的方子,还说要是郡主不嫌弃,等明年花开,就带着酒曲来,跟临仙的百姓学学怎么酿得更醇些。”
张副将摸出个豁口的酒碗,碗沿缺了块月牙形的口子,是当年城破时被箭簇崩的。他用粗布擦了擦碗底的灰,给温瑾潼倒了半碗酒。酒液在碗里晃出琥珀色的光,漾着细小的泡沫,凑近时能闻到清甜的花香。老将军抿了口,忽然“啪嗒”掉下滴泪,砸在酒碗里,晕开小小的涟漪:“像……真像当年夫人酿的味道。那年守城的时候,夫人就在这祠堂后院的窑里酿酒,说等仗打完了,要给每个士兵都斟上一碗……”
温瑾潼望着檐角的雪。雪粒子落在琉璃灯上,簌簌地响,灯影里的缠枝莲纹被映得忽明忽暗。远处的夯土声已经歇了,工匠们围着临时搭的炭炉烤红豆酥,香气顺着风溜进来,混着酒的甜香,暖得人心里发涨。她忽然想起父亲说过,最烈的酒里,往往藏着最软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