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易南生 作品

第576章 偏我来时不逢春(八)(第2页)

“太子派人送了些棉衣来,”刘棠抱着个木箱走进来,箱角沾着点京城的雪,“说是给孩子们过冬的。”她从箱底翻出件小袄,领口绣着朵栀子花,针脚歪歪扭扭的,倒像孩子们的手笔,“太子说,这是宫里的绣娘照着糖坊的幌子绣的。”

糖坊的灶台烧得正旺。掌柜的在教孩子们做姜汁糖,大铁锅里的糖浆冒着泡,混着姜汁的辛辣气,把窗户上的冰花熏得融化了些。最小的孤儿被姜汁呛得直咳嗽,却还是伸着舌头去舔糖勺:“比姐姐给的甜。”他发间的栀子花瓣早就换成了干花,却被他用红线系着,像个小小的护身符。

郭孝儒画的草药图谱又添了新的。宣纸上的雪莲花旁,他画了朵小小的栀子花,用银粉点了花蕊,在灯下看时,像落了层雪。刘棠路过学堂时,总爱站在图谱前看半晌,指尖划过那朵栀子花,像在触摸某个遥远的春天——那时她总蹲在馥春坊的花架下,看郭孝儒写生,花瓣上的雪落在他的宣纸上,晕开淡淡的白。

除夕那晚,雅安城飘起了鹅毛大雪。郭孝儒和刘棠带着孩子们在糖坊守岁,掌柜的熬了锅桂花糖粥,甜香漫出木窗,把雪都染得暖了些。最小的孤儿忽然指着窗外,雪地里有串脚印,从碑石的方向延伸过来,脚印旁散落着些干枯的栀子花瓣。

“是老兵,”刘棠舀了勺粥递给他,“他总爱在雪夜去碑前坐坐。”她望着窗外的雪,忽然想起临仙城的除夕,娘总把栀子花瓣撒在饺子馅里,说这样吃了,来年的日子会带花香。那时郭孝儒总来蹭饭,袖口沾着墨汁,把白瓷碗都染黑了点,却吃得格外香。

更鼓声敲到十二下时,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郭孝儒掀开棉帘一看,卫子歇披着身风雪站在巷口,玄甲上的冰碴子在灯笼下闪着光,怀里却抱着个竹筐,里面是些带着冻土的野蔷薇根:“漠北的花,能在这儿活。”他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像被风雪磨过,“我把北境的春天带来了。”

孩子们围着竹筐欢呼时,卫子歇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两半玉佩——除了郭孝儒和刘棠那块,还有块刻着整朵栀子花的,是温郡主的。“在乱葬岗找到的,”他把玉佩放在桌上,三块玉拼在一起,正好是朵完整的花,“郡主说,等凑齐了,就是临仙城光复的日子。”

卫子歇好像在某个瞬间意识到了自己已经不再是少年,三十出头的男人好像已经肩负着曾经先生的担子,玉琅子已经太老了,他知道,那个兵马总督早晚要落到自己的头上,可是自己真的能背负那份重担吗?

刘棠的指尖触到玉佩时,忽然觉得滚烫,像当年在馥春坊偷尝的热桂花糕。郭孝儒看着三块玉在灯光下泛着光,忽然想起温北君的话:“花谢了会结果,人走了会留下念想。”雪落在他的青布长衫上,却没觉得冷,心里像揣着块刚出炉的芝麻饼,暖烘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