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易南生 作品

第580章 偏我来时不逢春(十二)

马车重新启动时,刘棠忽然掀起车帘,晚风卷着青衣江的水汽扑面而来。江面上漂着些零落的白瓣,该是上游糖坊晒花时被风吹落的,顺着水流打着旋儿,像无数只细碎的白蝶在追逐。暮色把江面染成了暗紫色,远处的石桥像道沉默的虹,桥洞下的水纹里浮着些碎金,是糖坊窗户透出的灯光。 最小的孤儿扒着车窗往外看,鼻尖贴着冰凉的玻璃,呼出的白气模糊了窗外的景象。他发间的松脂干花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缠着的棉线——还是去年从栀子干花上拆下来的那根,只是颜色被汗水浸得深了些,像条褪色的红丝带。“郭先生,你看!”他忽然用手指着江对岸,声音里带着孩童特有的惊喜。

暮色里,雅安城的轮廓正被灯火一点点点亮。布政使司的飞檐上挑着盏走马灯,灯影里转出栀子花开的图案,把檐角的风铃都染成了暖黄色。想来是卫子歇在整理带回的临仙城图纸,窗棂透出的光忽明忽暗,像有人正举着烛台翻阅卷册。而更远处的糖坊最是热闹,掌柜的新做的走马灯在竹竿上转得欢快,灯面上的栀子花纹样投在江面上,忽明忽暗的光斑随着水流晃动,像谁把整片花田都搬到了水里。

“掌柜的定是在熬新糖。”刘棠的指尖轻轻划过披风上的栀子绣边,针脚里还卡着点临仙城的红土。她的披风是去年冬日缝的,玄色的缎面上本该绣些威武的纹样,她却执拗地绣了圈栀子花边,针脚歪歪扭扭的,像被虫啃过的菜叶。郭孝儒曾打趣她绣得不像花,倒像片叶子,当时她红了脸,说当年在馥春坊学绣活,温老夫人总用竹尺敲她的手背,说她的针脚比糖坊的麻绳还粗。“掌柜的说,北地的蜜性子烈,要掺些蜀地的花蜜才温和。”她望着糖坊的方向轻声说,“熬出来的糖,能甜透四季呢。”

郭孝儒低头摩挲着掌心的两块玉佩,郭夫人留下的半朵栀子和刘棠的半片花叶拼在一起,正好组成朵完整的花。玉的边缘已被磨得温润,能看出无数个日夜摩挲的痕迹。他想起今早出发前,刘棠把这半片花叶玉佩交给他时,指尖的温度透过玉面传过来,像春日的阳光落在手背上。“带着吧,”她说,“凑成整朵花,路上能安稳些。”此刻两块玉在掌心相触,发出细微的轻响,混着车轴转动的“咯吱”声,像支简单的歌谣。

车窗外,孩子们的笑声混着江涛声飘进来。最小的那个正趴在窗边,把剩下的栀子种子撒向江面,种子落水时溅起细小的涟漪,惊飞了停在芦苇上的白鹭。白鹭掠过水面的瞬间,翅膀掀起的风把水面的光影搅成了碎片,郭孝儒忽然看见江底的倒影——马车的轮廓、远处的灯火、孩子们探出头的笑脸,还有天边渐暗的暮色,都被水流揉成了一片晃动的光,像极了临仙城花会上那片摇曳的花海。

“明年开春,”他握紧刘棠的手,掌心的玉佩在两人指间传递着温度,“我们带新的花种回来。”刘棠的指尖有些凉,是常年握枪留下的习惯,此刻被他攥在掌心,渐渐透出些暖意。她望着窗外流动的江水,忽然想起临仙城破那天,也是这样的暮色,她背着受伤的郭孝儒蹚过护城河,水里漂着无数栀子花瓣,像条铺满白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