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易南生 作品

第596章 小满(六)

蛮族的营地扎在黑风口,背靠悬崖,面朝沼泽,果然是霍休阵法的路数。瑾潼站在山岗上,用望远镜望着营地里的旗帜,忽然想起温北君的兵书里写着:“阵法如人心,看似无懈可击,实则必有软肋。霍休善用险地,却不知险地亦是死地。” 她回头看向李敢:“传令下去,今夜三更,用‘凿空术’。”

李敢一愣:“小姐,凿空术需得有人从沼泽潜过去,炸开他们的粮营,那沼泽……”

“我知道。”瑾潼打断他,目光落在远处的篝火上,“当年我爹破霍休阵,用的是踏阵枪,以身诱敌。可今日我们不必,因为我们有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要护。”她抬手抚过剑穗上的太平通宝,“让老兵带新兵,教他们辨沼泽里的暗流,告诉他们,每一步都要踩稳,因为他们脚下的路,是前辈们用尸骨铺成的。”

三更时分,雨又下了起来。瑾潼站在山岗上,听着沼泽方向传来的动静。先是几声闷响,接着是火光冲天,最后是蛮族营地的喧哗。她抽出青霜剑,红绸在雨里猎猎作响:“兄弟们,随我杀!”

踏雪的马蹄声惊醒了沉睡的山谷,玄甲的洪流冲破雨幕,像把锋利的刀,剖开了蛮族的阵营。瑾潼的枪法是温北君亲手教的,却又带着自己的韧劲——枪尖既有着破阵枪的凌厉,又有着护阵枪的沉稳,每一枪刺出,都带着“护着身后人”的决绝。

有个蛮族小将挺枪刺向她身后的新兵,瑾潼的枪杆一拧,硬生生将对方的枪头格开,枪尖顺势挑向对方咽喉。那小将落马时,她听见身后的新兵喘着粗气说:“谢将军!”

她忽然想起十岁那年,自己也是这样跟在温北君身后,看着他的枪影如梨花纷飞,将几个来挑衅的纨绔子弟挑落马下。那时他回头对她笑:“看见没?枪法不仅要能杀人,更要能护人。”

战至天明,蛮族的阵营已乱作一团。瑾潼站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青霜剑上的血滴落在泥泞里,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远处的沼泽还在冒烟,李敢带着士兵清理战场,有新兵捧着缴获的旗帜跑来,脸上沾着泥和血,眼里却闪着光。

“将军,我们胜了!”

瑾潼望着那面残破的蛮族旗帜,忽然想起淮河渡口的血。原来胜利从来都不是结束,而是另一种开始——像温北君护着她,像她如今护着这些新兵,像这片土地上代代相传的守护,从未停歇。

三月后,南疆大捷的消息传回京城。温瑾潼班师回朝时,恰逢梅雨季节,一路的梅子都熟了,青中带黄,沉甸甸地挂在枝头。她让人摘了些,装在竹篮里,说要带回凤仪宫,酿新的梅子酒。

回到京城的第一件事,她不是回凤仪宫,而是去了城郊的衣冠冢。两座石碑并排立着,碑前的梅树已抽出新枝,绿芽上还沾着雨珠。瑾潼蹲下身,将一枚新铸的太平通宝埋在两碑之间,与当年玉琅子埋下的旧铜钱隔着尺许距离,像两个久别重逢的身影。

“玉叔,爹爹,”她从竹篮里拿出两个青瓷盏,倒上新酿的梅子酒,酒香混着梅香漫开来,“蛮族退了,淮河的水又清了。我带了新酿的梅子酒,你们……要不要再比一局?”

风穿过梅林,带来棋子落盘的轻响。瑾潼抬头,看见远处的凤仪宫方向,炊烟袅袅。她知道,温鸢正在指挥宫人清扫书房,案上的青瓷盏里,新温的梅子酒腾起细雾,与窗外飘落的梅瓣缠在一起,像极了那些在时光里永远鲜活的清晨与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