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 突变
崇祯七年闰八月初一,临桂城北,安定门外。
秋日气温渐凉,但广西总兵王扬德全身披甲,仍觉得闷热。
将士正在集结,耳畔都是叫喊声。
今夜星光璀璨,四面八方拔地而起的山峰轮廓清晰可见。
大好景色,他心中却烦躁不已。
申时兴安传来匪情,说是上千贼匪自六峒而下,恐袭击县城,守备不在,请省城驰援。
他虽然惊诧,不知贼匪是苗是瑶,但还是派出标下坐营官领兵支援。
却不想灵川县与坐营官先后报信,称六峒贼匪三千以上,围攻灵川县城,有苗有瑶还有汉人,但不知统帅是谁,来自哪处峒寨。
消息从巡抚衙门、三司衙门、靖江王府、守巡道衙门和他这总兵府转了一圈,便不知从哪里流传了出去。
城中大燥,巡抚郑茂华封闭临桂城十二门,命他即刻发兵击破贼匪,解灵川围。
但城中三卫早已空虚,戍省狼兵数次裁减,现已不足一千,可用之兵,只有他手下这支标兵。
然则贼情不明,他不能调动太多兵力。
“不过一支贼匪,何需担心,一千精兵足以歼灭!”
以过往经验,未经训练的苗贼、瑶贼根本经不住官兵正面冲击。只需解了灵川之围,再征狼兵行雕剿之法,便能像以前那样,平了贼乱。
只是心中没来由地不安。
这支贼匪来得实在蹊跷。
他依稀听过全州、兴安一带山中似有苗瑶异动,但各处巡司、营堡都没报警,何至于突然间有三千余贼匪出山?
终究不能安心,他催促着手下将官加快整队速度,哪曾想北面一阵哒哒声穿透漓江的水声扑面而来。
几十骑兵从深色的山影后陆续奔了出来,似乎是看到了城门外的军队,打头那骑加快速度,几个眨眼功夫便到了王扬德跟前。
是他原本派去救援兴安的军中坐营。
他面色阴沉,那坐营从马上跳下,跪在他身前,话语间挟着浓浓的惊恐。
“大帅,灵川失陷!”
他身子一僵,怒火烧灼着五脏六腑,锵得一声,宝刀出鞘,坐营紧紧趴在地上,周边几个将官又是惊疑又是恐惧,不敢说话。
“立刻发兵去灵川!”
刀尖悬在坐营头顶,他冷冷说道,“你将灵川军情报与郑抚院,听抚院吩咐行事!”
坐营连忙答应,王扬德扫了眼身边将官,一众将领心领神会,下达军令,一阵锣鼓声后,长长的队伍沿着官道向北去了。
灵川县为何会失陷?
他不用问坐营也知道是灵川无兵可用,加之兴安贼不去兴安反入灵川,叫一城官吏措手不及,根本没能好好布置城防。
但武备再废弛,一座好好的城池,怎么就连几个时辰都撑不住?
究竟是灵川官吏无能,还是贼匪非同寻常?
尚未走到灵川,他便知道了答案——
驻守全州的兴安守备报称今日下午,南楚贼集结万余贼兵,强攻州北黄沙镇,贼众我寡,守备不得不退守全州州城,南楚贼随即围攻州城。
“楚兵当真是废物!”他怒极,“这南楚贼也太过嚣张,南楚州府还没占全,也敢来打广西,小心丢了老巢!”
骂归骂,现实的压力还是叫他冷静下来。
南楚贼攻取灵川,看似置自身于官兵包围之中,但兴安几乎无兵,全州又被围攻,只需抵御省城兵马。
甚至连辎重都不用担心。
只要围攻全州城的南楚贼分出一部看住兴安民欵,粮草、军械等即可通过湘江、灵渠、银江源源不断地送至灵川。
反倒是他们,因为灵川扼守桂林北上湖广的水陆通道,被堵在了桂林不能北上,只能坐视南楚贼攻破全州、兴安等州县。
若遣平乐官兵经恭城或富川入湖广永州府道州界,再北上全州支援,且不说时间太久、战线太长,他们得先剿灭流窜江华、富川等地的瑶贼,否则粮道不安。
南楚贼,蓄谋已久!
“必须先收复灵川!”他暗暗想道,“南楚贼,且看是你先攻下全州,还是本镇先夺回灵川!”
……
箭矢和炮弹在头顶乱飞,何起蛟却很少听到因此受伤的惨叫声了。
随着全州、兴安被围死,大量物资通过水路运至灵川,他们这一部将士,再不济也能穿上藤甲或是纸甲,城下飞来、动能损失大半的弓弩几乎丧失杀伤力。
而广西明军的大炮,正在被前几日过来支援的保家队炮兵连定点清除,何况明军放炮不准,还不时炸膛,哪怕没炮兵连,明军炮兵也起不了太大用处。
但艰难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半月前广西总兵王扬德率一千人围城不攻,城中护乡队尚能出城一战,掩护辎重队入城。
但这几日明军援军陆续赶到,民欵、卫所军士、狼兵、营兵等官兵总计超过三千人,掩护辎重队进城得万分小心。
今日又有千余明军抵达灵川城下,恐怕再过几日,灵川城便会与外界彻底断开联系。
但让他忧心的不是这事,而是临桂城中的母亲。
他不知道大同社是如何安置城中员役的,也不知道自己母亲是否还在临桂城中。
若还在城中,母亲不至于受到大同社牵连,但战争残酷,一旦被战乱波及,母亲她……
“李潜龙,发甚么呆!”
一把血迹斑斑的长枪伸了过来,惊骇的尖叫声让他身子一抖,眼前一个脑袋往后一倒,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