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瑰 作品

60. 第 60 章

惊蛰后的第一场雨下得轰轰烈烈。

南江初春潮湿多雨,是寒气会渗进发丝的魔法攻击。只换衣服没用,云灯只靠鼻子都能闻出来,不喜欢。

叶平川到家后通常会先洗个热水澡,把外面的气味冲刷干净,再找找今天人窝在哪里,看心情怎么样,能不能一起吃晚饭。

多数时候都不能。他会一个人吃晚饭,顺便询问阿姨云灯在家里一整天的动向。

自从被口头教训过之后,她再也不玩种田游戏了,说不玩就完全不玩,一分钟都不玩。赌气一样的。

把唯一的爱好断掉之后她更无事可做,除去吃喝拉撒睡,清醒的时间就都用来践行“讨厌叶平川”的行为准则。

由于叶平川的施压,她吃药比吃饭还准时。但最好吃药的时候他不在旁边。

否则云灯吃一半剩一半,剩下的会一把砸到他脸上。

叶平川一点也生不起气来。因为太漂亮了,哪怕撒个泼也像在拍破碎感微电影。

更何况,这是云灯难得愿意搭理他的时候,是需要被保护起来的任性。是他求之不得的,珍惜的部分。

家里的阿姨却先有了说法。

大概是看两人一直不和睦,叶平川又好脾气的样子,她隐晦地表示,“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呀。太太是精神方面有问题,脑袋里想的跟正常人不一样。不比癌症肿瘤那些,听说这种病是治不好的。”

叶平川当晚就把里里外外的人都换了一遍,连家政公司都换掉了。吓得前公司打电话来问,是不是服务上出了什么纰漏。

也不单是因为多事的那个阿姨讲了云灯的坏话。最近又有媒体号在传他和云灯“感情不和”“早已离婚”的新闻,他怀疑有身边做事的人泄露消息,新来的这批都签了保密协议。

云灯不关心这些。

她的记忆力变差了很多,即使是如此单调的日常生活也常常断片,想不起前一天发生的事,身边人的脸也没有看清过。

更讨厌的是药物有副作用,再加上换季,这个春天她的过敏症状尤为严重,诱发了神经性皮炎,总忍不住把身上抓得鲜红。

到了晚上会更严重。叶平川和她一起睡,每次发现都要捉住她的手,不许她乱抓。她越是抓不到,越是会被想象中的那种痒折磨得难以忍受,越是火大,只能把叶平川按在被子里揍一顿,再趁他不注意往床单上蹭几下。

放在以前还能靠做/爱转一下注意力,可同样是药物的副作用,会让人性—欲衰减。即使叶平川脱光了躺在她怀里,用她最喜欢的方式吻她,她也感受不到情.欲的流动。

可以说很让人绝望了。

叶平川只好想别的办法,讲些小时候的糗事逗她开心。好在她还算喜欢听。有时她也想要讲自己的事,但往往沉默很久之后,又说,“我不记得了。”

她曾经是个思维灵活,巧言善辩的人,现在连表达能力也在退化。

叶平川最担心的也是这个。皮肤表现出的症状还算是看得见的,可看不见的地方呢?

最近她常常情绪崩溃,很小的事都会让她崩溃。但她又不说话。哪里痛也不说,需要什么也不说。

她不想大吵大闹,只会在缄默中流泪,继续讨厌叶平川。

她本不用承受这些的。都是因为他非要她这么活着。

爱真是害人的东西。

他们躲在厚厚的被子底下拥抱,仿佛全世界都消失了,只剩下彼此的心跳。某个瞬间,她想对叶平川说,干脆还是跟我一起死掉吧。

这个世界一点都不好,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地方。我们一起换一个世界,把这些都忘掉吧,然后开始新的人生。

可这也是谎言吧。她人生中的每次重新开始,不都是以失败告终的吗?一次次想要把过去抛弃,删除,然后失败,又重新开始,重蹈覆辙,直到耗光精力。

什么新人生啊。无论是哪个世界,她根本就没有再重来一次的力气了。她连脑海中的幻想都是骗人的。

她不想再对叶平川说谎了。

于是家里继续安静。

三月末,叶平川在机场跟程沐风碰了个面。

纯粹的偶遇。两人都是工作出差,有段日子没见了,就停下说了会儿话。

程沐风对他家里的变故略有耳闻,看他也是一脸可怜样,“怎么瘦这么多?”

“有么。”叶平川摸了摸脸,“别提了,隔三岔五进京打工。资本家不做人啊,纯把我当牲口使。”

程沐风没作声,视线落在他泛青的手背上。淤血的针眼还没消。

他最近忙得昼夜颠倒,饮食不规律,肠胃功能紊乱。回来之前闹胃痛,趁着在酒店补觉时吊水。睡着睡着自己忘记,一翻身把针头扯了出来。

察觉好友的视线,叶平川不在意地晃了晃手背,自嘲道,“都得上霸总同款病了。这日子也是好起来了。”

“……”

话虽如此。程沐风打量他,略疲惫的神态里却有往常难见的沉稳。

两人打小就认识,程沐风太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连他会闪婚也不意外。他从出生得到的一切都是幸福人生的标配,所以从不考虑什么付出代价,沉没成本。只要想要,就什么都敢尝试。

他相信世界上没有无法解决的难题,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只要有爱,一切都不是问题。

那是一种过于理想,以至于显得不太成熟的信念,只会存在于圆满的人生里。可现实是,他很难遇到一个像他一样圆满的人。

“你知道从我们学校到十三中有多远吗?”他忽然问程沐风。

程沐风摇头。他说,“开车过去只要半个小时。”

在未曾相遇的时间里,他每天待得最久的地方,距离云灯只有半个小时。

他这阵子都在思索和寻找对云灯的病情有帮助的方法,甚至违背当初的原则,把她从出生到现在的经历查了个底儿掉。

其实他一直都想知道的,但总幻想着有一天云灯会愿意亲口讲给他听。而不是以这样残酷的形式,变成冷冰冰的资料送到他面前。

助理扮成记者,借口说云灯要出个人传记,去她曾经的学校里采访。带回的素材有几百g,很多老师都对她印象深刻。但并不是她本人做了什么,而是因为一桩丑闻。

初中时云灯的母亲曾和她班上同学的父亲私缠不清,对方的妻子直接闹到学校,轰动一时。教导主任办公室里,云灯给父母各自都打了很多电话,没有人接。

“我记得那天在办公室,直到最后她都坚称对方是在诬陷造谣,把那些难听话一句句都骂了回去。”

录像带里,云灯的初中班主任说,“她跟父母的关系其实并不好。但小孩子嘛自尊心强,闭着眼睛也要帮家里人说话的。”

但她还是没有等来任何一个人。

原本她在学校里过得还不错,人长得漂亮,性格又随和,无论女生还是男生都跟她玩得来。自那以后,学校里再也没有人跟她讲话了。升入高中后情况也没有好转。

绯闻的传播速度总是比火箭还快,甚至因为高中时期她自己租了房子住,流言蜚语传播的花样更多了。只是因为现在的她已经成名,老师们说话都非常客气,“怪不得总不见她到学校来上课,应该就是为了艺考在做准备吧。能成事的人都有主见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