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藏兵洞

夜色像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沉甸甸压在镇北王府的飞檐上。西跨院的烛火早已熄灭,只有巡夜的玄甲卫士靴底碾过青石板的声响,在寂静里荡开一圈圈涟漪。霍雨趴在刑房的硬板床榻上,背脊的皮肉翻卷着,渗出的血珠浸透了身下的粗布褥子,在昏黄的油灯下泛着暗褐的光。

军棍落下时她没哼过一声。二十棍,每一棍都带着玄甲军特有的力道,棍梢淬过寒铁,打在皮肉上先是麻木,再是钻心的疼,仿佛骨头都要裂开。她能运起内息护住经脉,却自始至终没动过半分功力——王爷罚她,是要她记着分寸,她若用功力抵抗,便是揣度君心,那点忠诚也就变了味。

“统领,喝口参汤吧。”旁边侍立的小卒捧着个粗瓷碗,声音发颤。他跟着霍雨在玄甲军待了五年,从未见过她这般狼狈,背上的伤看着就瘆人,像是被野狗啃过。

霍雨侧过头,冷汗顺着额角滑进鬓发,脸色白得像纸。她摆了摆手,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放下吧。”喉间涌上腥甜,她强咽下去,目光落在窗纸上——那里映着个模糊的影子,正提着盏灯笼往这边走,步伐沉稳,灯笼的光晕在地上拖得很长。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着夜露的寒气涌进来。来人身着玄色锦袍,领口绣着银线狼纹,正是柳林。他身后跟着个捧着木盒的侍从,灯笼的光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一半暗,看不清神色。

“王爷。”霍雨挣扎着想起身,刚动了动,背脊就传来撕裂般的疼,闷哼一声又跌回榻上。

柳林示意侍从把木盒放在桌上,自己则在榻边的矮凳上坐下,指尖轻轻叩着膝盖:“何必硬撑?军棍虽沉,以你的功力,卸去三成力道总不难。”

“王爷罚我,是教我规矩。”霍雨咬着牙,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属下越界在先,若用功力抵抗,便是知错不改。”

柳林笑了笑,那笑意却没到眼底:“你倒是耿直。只是下次记住,有些事,看破不必说破。”他打开木盒,里面铺着层暗红色的绒布,放着个白玉瓷瓶,瓶身雕着繁复的云纹,一看便知价值不菲,“这是‘生肌玉露’,太平道的鬼医新炼的,涂在伤口上,三日便能结痂。”

侍从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倒出些淡绿色的药膏,要往霍雨背上涂。

“属下自己来就好。”霍雨想拒绝,却被柳林按住了肩膀。

“趴着吧。”柳林的声音很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是本王的左膀右臂,若是养不好伤,谁替我盯着那些魑魅魍魉?”

霍雨的身体僵了一下,终是没再挣扎,任由侍从将药膏涂在伤口上。清凉的触感瞬间压过了灼痛,连带着五脏六腑都舒服了不少。她闷声道:“多谢王爷。”

“那些从洛阳来的仆妇,你处理得很好。”柳林忽然开口,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玄甲上,甲胄在油灯下泛着冷光,“司马锦绣把她们发卖,安的什么心,你我都清楚。放她们出去,无异于在镇北埋下十六颗定时炸弹。”

霍雨心中一凛,果然王爷什么都知道。“属下也是这么想的。”她沉声道,“那些人在宫里待久了,个个都是人精,若是被三皇子的人接走,用不了半年,就能把王府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属下让人乔装成药商,在她们被发卖的路上截了下来,如今都关在藏兵洞。”

柳林点了点头:“做得好。带我去看看。”

从刑房到后院假山的路,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却走得步步惊心。霍雨举着的松明火把噼啪作响,橙红的火光在青砖地上投下两道细长的影子,随着步伐起伏摇晃,像两条不安分的蛇。

刚过月洞门,就见廊下立着两排玄甲卫士。他们的甲胄是用上好的玄铁混合着陨铁打造,在夜色里泛着暗哑的青光,甲片缝隙里还嵌着陈年的血渍,透着股久经沙场的肃杀。卫士们双手按在腰间的长刀上,刀柄缠着防滑的黑布,布面上用朱砂绣着镇北军特有的狼头徽记。他们的目光直视前方,瞳孔在火光下缩成针尖大小,连呼吸都调整到同一频率,呼出来的白气在冷夜里凝成短暂的雾团,又迅速消散。

“统领。”为首的卫士低声开口,声音里没有丝毫波澜,只有嘴唇微动时,能看到他牙缝里还嵌着点风干的肉渣——想来是轮岗时匆忙塞了口干粮。

霍雨微微颔首,火把照在她渗血的背脊上,将绷得紧紧的伤口映得愈发狰狞。她没说话,只是抬手亮出块青铜令牌,令牌上雕刻的狼头双眼嵌着绿松石,在火光下闪着幽光。卫士们的目光在令牌上扫过,右手同时按在刀柄上,发出“咔”的轻响——这是镇北军最高级别的放行礼,寻常将领都未必能得此待遇。

穿过回廊,迎面是片栽满了刺柏的园子。刺柏的枝叶像钢针般锋利,修剪得整整齐齐,形成一道丈高的绿墙。墙下的石板路被凿成了八卦阵的模样,每块青石板的四角都嵌着不起眼的铜钉,月光照在上面,能看到钉帽上刻着的符文在微微发亮。

“踩第三排左数第五块。”霍雨低声提醒,自己先抬脚踩了上去。石板受力时发出轻微的“嗡”声,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关,绿墙后立刻传来齿轮转动的轻响。柳林在此处布了“锁心阵”,若踩错石板,铜钉便会弹出淬毒的银针,同时绿墙会射出带倒钩的弩箭,箭簇上涂着从西域换来的“蚀骨散”,沾着皮肉就能烂到骨头里。

柳林跟在她身后,脚步不疾不徐,踩在石板上的力道分毫不差。他靴底的厚毡子显然经过特殊处理,落地时几乎没有声响,只有火把的光晕扫过他玄色的衣袍,能看到布料下隐约起伏的肌肉线条——那是常年习武留下的痕迹,藏在斯文的表象下,像头蓄势待发的猛兽。

穿过刺柏园,眼前出现座石拱桥。桥身是整块青石雕琢而成,栏杆上趴着栩栩如生的石狮子,每个狮子的眼睛都是用黑曜石镶嵌,在夜里透着冰冷的光。桥下的水面泛着墨色,看不到底,只有偶尔有银亮的鱼影闪过,却在靠近桥身时突然翻白,肚皮朝上浮一会儿,又悄无声息地沉下去——那是水里养的“食魂鱼”,专啃活人的魂魄,哪怕是修行多年的武者,掉下去也撑不过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