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影流光 作品

第296章 无目歌者(第2页)

那天夜里,阿音蜷缩在草棚子里,浑身冷得像块冰。她听见脑子里有个细细的声音在笑:\"傻姑娘,你以为他们真心喜欢你的歌?他们是贪你的本事呢!你唱得越欢,他们越高兴,我就越有吃的......\"那声音甜得发腻,像浸了蜜的藤条,缠得她头疼欲裂。

\"你是谁?\"阿音颤巍巍地问。

\"我是音魅呀。\"那声音说,\"三百年前被猎户射伤,躲在你娘肚子里。你出生那天,我就醒了。你唱的歌,都是我教的;你治好了的病,都是我用他们的喜悦喂大的。你以为他们为啥供你?因为你需要他们高兴,他们需要你活着......\"

阿音突然想起陈阿婆说过的话。她小时候总爱趴在陈阿婆膝头,听戏文里的故事。陈阿婆说,这世上最毒的不是蛇蝎,是人心——你给人颗甜枣,他要你整片枣林;你给人滴清水,他要你整条江河。原来她的歌声,早就在不知不觉里织成张网,

把村民们的欢喜都网进了自己脑子里,喂给了这个叫音魅的精怪。

\"那我该怎么办?\"阿音哭出声,\"我不想害他们......\"

\"那就停止唱歌。\"音魅的声音冷了下来,\"可你停一天,我就啃你一根筋;停十天,我就剜你一块肉。等你唱不动了,我就钻进你骨头里,借你的嘴继续唱......\"

阿音摸着黑爬到老槐树下。月光像水一样漫下来,她能听见风穿过树叶的声音,能听见溪水撞石头的声音,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从前她总觉得这些声音太吵,现在才知道,原来最珍贵的歌,从来都不在脑子里,而在天地间。

第二日清晨,村民们发现阿音坐在老槐树下,面前摆着那个缺了口的陶碗。她的眼睛还是瞎的,可嘴角挂着笑。有人凑过去问:\"阿音,今日唱啥曲子?\"阿音摇了摇头:\"我不唱了。\"

\"为啥?\"村长急了,\"巧姐儿的病还没好呢!\"

阿音抬起手,指向溪涧:\"你们听。\"

众人静下来。溪水撞击石头的声音,像在敲玉板;山雀扑棱翅膀的声音,像在弹琵琶;风穿过竹林的声音,像在吹玉笛。这些声音混在一起,清凌凌的,像春泉漫过青石板,又像山雀撞开了花苞——比阿音从前唱的任何曲子都好听。

\"原来最好的歌,就在这儿。\"阿音轻轻说。

从那以后,鹿鸣村再没人求阿音唱歌。村民们开始留意身边的声响:清晨的鸟叫,傍晚的虫鸣,甚至锅碗瓢盆碰出的响儿。巧姐儿的寒症慢慢好了,说是听了溪水的声音;王二的腿消肿了,说是听了山雀的叫声;秀兰的儿子没了,她却不再哭了,说是听了风穿过松树的声音,像是孩子在跟她道别。

阿音还是天天坐在老槐树下,只是怀里多了个布口袋。她挨家挨户收村民们捡来的好看石子、彩色羽毛、形状奇特的树叶,把它们串成项链、手链,送给村里的娃娃们。有人问她为啥这么做,她就说:\"这些物件儿里,都藏着好听的声音呢。\"

至于那个音魅,有年冬天,阿音在老槐树下捡到片带花纹的蛇蜕。陈阿婆说,那是成了气候的精怪蜕下的皮。从那以后,阿音再没听见过脑子里有细碎的调子,只觉得心里亮堂堂的,像落了满屋子的月光。

后来鹿鸣村流传着新的说法:真正的神女不是阿音,是天地间的好声音。它们藏在溪水里,躲在山雀的翅膀下,趴在风里,等着人去听、去感受。而阿音呢,成了村里最会\"听\"的人——她教娃娃们辨认不同的鸟叫,告诉樵夫哪种虫鸣预示着要下雨,帮媳妇们把洗衣服的水声编成曲子,哄得小娃娃们咯咯直笑。

有人问她:\"阿音,你不遗憾不能再唱歌了吗?\"

阿音歪着头笑:\"以前我以为,我的歌能救人。现在才明白,能让人听见身边的好声音,才是最大的本事呀。\"

老槐树的影子落在她脸上,把她的小酒窝照得亮堂堂的。风穿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在给她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