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4章 舂臼精
月色凄冷,清霜如薄粉般铺洒在青石板上。村东头那座孤零零的茅屋,窗户纸破了好几个洞,冷风肆无忌惮地灌进去,吹得屋内那盏如豆的油灯摇曳不定,光影在墙壁上挣扎跳跃。王阿婆蜷缩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薄被裹得再紧也挡不住寒气。她咳嗽着,枯瘦的手紧紧攥着床沿,指节泛白。屋角那个老旧的石臼,在昏暗中沉默着,像一口小小的、冰冷的井。
“唉……这日子,可怎么过哟……”王阿婆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像破旧的风箱。丈夫走得早,只留下这个病歪歪的身子,还有屋角那个祖传的石臼。往年,女儿小桃还在时,虽然日子清苦,可总有个盼头。小桃那双小手,舂起米来又快又稳,石臼里总能蹦出雪白饱满的米粒。可如今……王阿婆的眼眶又湿了,小桃去年因那场急病而亡故,像一阵妖风,硬生生把她的心肝肺都掏空了。如今,她连舂米的力气都快没了,看着米缸里日渐减少的糙米,愁得整宿整宿睡不着。
夜深了,万籁俱寂,只有风穿过破窗缝时发出的呜咽声。王阿婆在昏沉中,似乎被一种极轻极有节奏的声音唤醒了。咚……咚……咚……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一下下,不紧不慢,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像就在屋里!
她猛地睁开浑浊的老眼,侧耳细听。没错,是舂米声!石杵撞击石臼的闷响,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谁?谁在夜里舂米?王阿婆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她壮着胆子,摸索着点亮了油灯,颤巍巍地下了床,循着声音,一步步挪向屋角。
油灯昏黄的光圈,正好罩住了那个石臼。王阿婆倒抽一口冷气,浑身的血仿佛都冻住了——石臼旁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人影!可那“咚……咚……”的舂米声,却真真切切地从石臼里传出来!石杵竟然自己悬在半空,一下下,稳稳地舂着臼里的糙米!米粒在石杵的起落间跳跃,渐渐褪去粗糙的黄色外衣,露出里面温润如玉的白色米仁。
王阿婆吓得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她死死捂住嘴,才没让惊叫冲出来。是鬼?是妖?她吓得连滚带爬地缩回床上,用被子蒙住头,浑身筛糠似的抖。那舂米声却不管不顾,执着地响着,像一首单调而固执的摇篮曲,在寒夜里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才渐渐停歇。
天刚蒙蒙亮,王阿婆心有余悸地掀开被子,第一件事就是冲到屋角。油灯已经熄了,晨光从破窗洞里斜射进来,照亮了石臼。王阿婆揉了揉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石臼里,满满当当的,全是雪白、饱满、晶莹的精米!米粒颗颗圆润,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堆得像一座小小的银山。
“老天爷啊……”王阿婆喃喃着,伸出枯瘦的手,颤抖着捧起一把米。那米触手温润,沉甸甸的,是实实在在的好米!她一夜的恐惧,瞬间被巨大的狂喜冲散了。有了这些米,她就能活下去!她扑通一声跪在石臼前,磕了几个响头,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谢谢老天爷,谢谢神仙,谢谢……谢谢好心肠的鬼神……”
从那天起,怪事就成了常态。只要夜深人静,那“咚……咚……”的舂米声就会准时响起。王阿婆也从最初的惊恐,慢慢变成了习惯,甚至带着一丝隐秘的期盼。她不再害怕了,夜里听着那声音,反而觉得心安,像是小桃还在身边,默默帮她干活。她白天就把石臼里的精米小心地收起来,装进米缸。米缸渐渐满了,她甚至还能分一些给村里同样穷苦的邻居。大家都惊讶于王阿婆突然交了好运,问她米是哪里来的,她只是含糊地说:“是……是老天爷可怜我这老婆子,赏的口粮。”她不敢说出夜里的舂米声,怕惊扰了那位不知名的“帮手”。
日子一天天过去,王阿婆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身上也有了力气。她常常坐在石臼旁,一边摩挲着冰冷的石壁,一边轻声絮叨:“好孩子,不管你是谁,阿婆都谢谢你……你累不累啊?要不要歇歇?”石臼自然不会回答,只有风从破洞钻进来,发出呜呜的声响,像一声遥远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