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青缎染霜(第2页)

这一个个所谓的添妆,哪里是祝福,分明是老太太精心准备的利刃,一刀刀剐在他心上。 在嘲讽他虚有其表、无能生育,嘲讽他在和朱成康的婚姻里面无半分男子之用。

至于那对兔子......可是古代对男宠的其中一种隐晦称呼:兔儿爷。

这是把他当作供朱成康取乐的男宠了。

春华还在一旁喋喋不休:

"老太太说了,您这嫁过去,虽说是圣上赐婚,可终究是男子,不比姑娘家能生养。带些这些物件,也显得咱们贺家懂事,知道替王爷着想......"

贺景春闭眼静了几秒,耳边似乎还能听到春华那假惺惺的笑语,刚要说话时,突然觉得气急攻心,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一股剧痛混着腥味从胸口直冲上来,烧得他喉咙发疼。

胸口和脑袋猛地一紧 ——"哇" 的一声,一口鲜血直喷出来,溅在青灰色的地砖上,竟如开了一丛凄艳的红梅。

他眼前一黑,身子便软软向后倒去,倒下的瞬间,他似乎看到春华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惊愕,随即又被一种幸灾乐祸的漠然取代。

齐国安在书房里,正替贺景春缝补磨破的袖口,银针在青缎上穿梭,像只忙碌的蜜蜂。听闻他被赐婚的消息时,银线在指间绕了个圈,忽的 "啪" 一声断了。

他望着那线头在日光里荡来荡去,活像只濒死的蝴蝶,窗外的茉莉落了片花瓣,沾在窗台上,恰似一滴未拭干的泪。

“老爷,”

拾烟的声音带着哭腔,哽咽着几乎说不囫囵:

"是圣上的旨意,春哥儿...... 推不掉啊。"

齐国安没说话,只是把断了的银线重新穿进针孔。那针在他手里抖了抖,扎在指腹上,渗出点血珠,他却像没看见,依旧缝着那磨破的袖口。血珠滴在青色杭绸上,晕开一小朵暗红的花。

杭绸上渐渐缀满了细密的针脚,像片落满了雪的网,网住了过往,也网住了未来。

他想起早上贺景春蒙住他眼睛时的笑,睫毛像小扇子似的扫过他的掌心,带着少年人的顽皮;想起他说 "想在您这儿住些日子" 时的依赖,心口忽然像被什么堵住了,闷得发疼,那眼泪便不争气地涌了上来,模糊了眼前的针脚。

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赏,是罚?

是把他贺景春当成了平衡朝局的棋子,还是随意处置的玩物?

这两个半点都不相关的人,怎么就被圣上绑到一起去了?

他还未来得及多想,丰年便急吼吼冲了进来,"噗通" 跪在地上,膝盖撞得地砖发出闷响,脸上还挂着泪痕,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声音都变了调:

“大人!我家三爷...... 三爷吐了血,晕过去了!您快去救命啊......”

齐国安赶到蟾花堂时,贺景春已经被抬到床上了,他此刻已经褪去了外衣,露出里面的月白中衣,领口沾着点点血迹,苍白的脸色间还带着一股异样的红色。

齐国安一把脉眉头便紧紧蹙了起来,指下的脉搏急促而虚浮。

他知道是气血攻心所致,他从小底子就差,小时候又被贺大爷踹伤了肺腑才导致的咳疾,好不容易仔细养着好了些,却又不知为何这两年身子时好时坏。

他心思重,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又郁结于胸,这是被激得狠了,咳得急了,一口气没上来才吐了血。

他顾不上眼前渐渐模糊的视线,急忙用袖口抹了把泪取过银针,手稳得像磐石,先在他几处要穴上扎下稳住气息,又吩咐丰穗去煎药。

看着贺景春毫无血色的脸,他忍不住又用帕子擦了擦泪,瞥见桌上那些打开的匣子时气得肝肠寸断,恨不得破口大骂,抓起那对雪玉卧兔就想摔出去,手到半空却又生生停住,终究是无力地放下,那玉的冰凉透过指尖传来,冷得他心头发颤。

好歹是自家哥儿,又是圣上赐婚,怎就这般明目张胆地羞辱人?!

他忽然想起什么,问了一旁的月壶,语气急切,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

“圣旨可还有说了什么其他的?你家三爷可是圣上赐的婚,家里人可是糊涂了不成?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要折辱了圣上的颜面?”

月壶不敢再哭,忙拭了泪,恭恭敬敬地回禀:

“奴婢们没资格在旁边和主子们接旨,只听春华说,圣旨上没明说三爷的位份。老太太便说,想来不过是个男宠小妾,将来连太医院的差事都保不住,才敢...... 才敢这般行事。”

齐国安震怒之余,也只得重重叹了口气,满是无力。

下旨赐了婚又没给位份,可不就给了那些捧高踩低的人作贱的由头吗?皇权便是如此,给你一分恩宠,也留着九分拿捏的余地,让你上不得,下不得,只能任人摆布。

他家老太太一向是个眼皮子浅、捧高踩低的,如何能懂得其中的利害。

齐国安不再说话,沉着脸给贺景春喂了药,药汁很苦,贺景春蹙着眉却没醒。又叫拾烟去太医院请个假,自己则直直往朱成康的府邸去了。

他还欠自己一个请求,当年曾救过他性命,今日正好去讨回来,可这 "讨" 字,本身就透着无尽的卑微。

他不是说要自己以后再不和他往来吗?也好,这些年所有的恩情,他齐国安便向朱成康讨个干干净净,哪怕日后不再见到贺景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