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新妆承礼(第2页)

钦派的嬷嬷会意,让内侍太监捧了太牢俎过来,里面盛着煮烂的猪肩、牛肋、羊脯各一块,热气腾腾的,混着肉味飘过来。

与此同时,赞礼官一直在唱赞:

“同牢共食,尊卑以序,永固天伦——”

朱成康拿起玉筷夹取牛肋,贺景春便夹了羊脯,两人同时放入口中,按规矩要慢慢咀嚼还不得吞咽过快,至少要嚼三口以上才咽下去。

“咽——”

二人便同时吞了下去。那羊肉煮得虽烂,却总带着股膻味,贺景春强忍着才没吐出来,慢慢嚼了,然后囫囵个吞下去。

接着又有女使捧了米饭过来,两个人得分食稻米饭。这吃稻米饭也是有规矩的,亲王得吃北方粳稻,而王妃吃的是南方籼稻,取 “南北合璧”的意思,二人又得夹一口腌菖藻配着吃。

南方籼稻的米粒长而细,配着腌菖藻的清苦,竟有种奇异的爽口,两人筷子偶尔碰到一起时发出轻响,像落了颗小石子在水里。

等米饭都撤了下去后,女使将合欢酒注入两半匏尊,那匏尊是老葫芦剖的,内壁光溜溜的盛着琥珀色酒液,握在手里温温的。

赞礼官开始唱:

“行合卺礼 ——”

二人拿着匏尊举杯到了眉心高度,向东南方的天地牌位行颔首礼,接着又各饮一口。

“乾坤交泰,阴阳相济——”

这本来是交换匏尊的意思,可贺景春以为是喝交杯酒的意思,便伸着手臂,一直摸索着去找朱成康的手肘,他拿着的扇子比脸还大,连余光都被挡得严实,所以上下探寻了一番也没碰到对方的手臂。

可在别人眼里瞧着,却是朱成康要去拿贺景春手里的匏尊时,贺景春忽然上下左右的晃着手臂,害得朱成康抓了两次空,倒像是在故意不让他拿到一般。

众人先是一静,很快便有人忍不住了,偷偷抿着嘴笑出声来,声音细得像蚊蚋。

朱成康一把抓住贺景春的手腕,力道不小带着股劲儿,他故意把自己喝过的地方对准贺景春嘴唇的位置,一把放到他手里。

贺景春被他冷不防抓住时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匏尊都险些脱手,冷汗蹭地就冒了出来,身体和肩膀下意识地往回缩了缩 ——

他还以为朱成康要当众发作,早已吓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这么一缩,有那眼尖的便也发现到了,当下也只觉得这贺府的三公子也是可怜得很,换谁面对荣康王这等威势能不怕呢?

方才威平王妃的脸色那叫一个五光十色。

成婚拜堂时,没了父母的方可拜牌位,可那牌位要放在指定地方是有讲究的,谁家是把牌位放在活生生的继室面前拜的?

这可是犯了忌讳,明摆着是给威平王妃难堪,让她下不来台。

二人把剩下的酒给饮尽,礼官再唱:

“夫妻合体,福寿绵长——”

二人饮毕后,内侍将两半匏尊合为一体,用大红绸带捆扎了放入一个描金漆盒里,朱成康亲自上了锁,把钥匙递到贺景春的手里。

到这儿的时候还有三个步骤没完成,贺景春在心里感叹规矩之多,却也不能说什么,只得静静的让内侍和嬷嬷安排。

内侍这时候过一柄刻着 “同心” 二字的金剪刀给了嬷嬷,嬷嬷颤巍巍地要去剪朱成康的头发。

她自然知道这位的名声是出了名的阴鸷暴戾,此刻更是不敢抬头看他那双眼睛,只敢盯着他的发梢,手心里全是汗。她在心里拼命劝住自己要稳住了,莫要害怕。

朱成康此刻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片阴影,遮住了满是不耐烦的神色。

他忽然间感觉到嬷嬷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般厉害,便抬眸扫了她一眼,嬷嬷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手一抖,“咔嚓” 一声剪断了发丝。

她吓得差点瘫在地上,手里攥着那缕发丝,手心里全是汗。她看着手里的那缕黑发咽了口唾沫,才哆哆嗦嗦地转向贺景春。

她比对着朱成康的发长,剪了贺景春的发丝,又把两缕头发缠绕在一起,放进锦袋里。朱成康叫如松拿来朱砂印泥,用自己的私人印鉴盖了上去,红得像血一般。

内侍聪明的很,立即派人去前院宴席请了何大人和齐院判,跟着另一位礼监把结发袋送入威平王府,这要放在祠堂的祖匣里,这便是要入宗族谱系了。

虽说还有两个礼数没做,可众人却知可以歇歇了,一群人便识趣地乌泱泱退了出去,只留贺景春和沉水在屋里。

贺景春只觉得骨头都快散了架,精神更是绷了一整天,此刻骤然松弛下来便有些撑不住,连抬手的力气都快没了。

他刚把扇子拿下,沉水便端来盛着蔷薇水的净手盆进来,而后伺候他洗了手。

他让沉水去叫常妈妈过来,沉水便应诺退下了。

屋门刚关上,贺景春便一头趴在床上长长舒了口气,红锦被上绣的石榴百子图硌得他脸颊发痒,却也顾不上了。

此时已到未时,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只在早上时吃了那些东西,还按规矩只吃了几口,现在早已饿得前心贴后背,连喉咙都干得发疼。

他此刻只觉得十分的敬佩那些新娘子,她们的头冠可比自己的重多了,自己尚且这般难熬,她们更不知要受多少罪。

正迷迷糊糊要睡着时,一阵脚步声传了进来,贺景春连忙撑着坐直了,只见是常妈妈推门进来。

常妈妈一进里屋,看着贺景春满身王妃规制的穿戴。一身翟衣、头戴金冠,明明是喜庆的打扮,却衬得他的神色愈发哀伤,心里便像被针扎了似的疼。

这样好的哥儿,本该娶个温柔贤淑的女子高高兴兴拜堂成亲,而后生儿育女,安安稳稳过日子,如今怎就套上了这一身枷锁......

她喉头哽了哽,刚要下跪行礼时,贺景春眼疾手快的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声音有些哑道:

“妈妈这是做什么?真真是折煞我了,咱们是自家人,哪来这些虚礼?”

他又叹道:

“我知道妈妈跟着我受委屈了,外头风言风语必是不少。咱们不管那些,就当换个地方过日子。您若受了委屈一定要告诉我,我替您出头。”

常妈妈红着眼哽咽的应了一声:

“奴婢哪能有什么委屈,三爷唤奴婢来可是有什么事?”

贺景春这才笑得眉眼弯弯的,带着几分孩子气:

“我口渴了,肚子也饿了。”

常妈妈忙笑着去厨房传话,贺景春便打量起这新房来。

这里和蟾花堂比简直是大得多,看室内的格局摆设倒不像是上京北方的屋子,反倒有些像......殿?

他正坐在内室的胡桃木嵌玉石雕日月山水拔步床上,这床大得惊人,能躺下三四个人的样子。

靠墙处做了排暗柜,柜门上雕着松鹤延年的纹样,里头叠着两床锦被,空余处做了几格博古架,此刻正放着一对玉石浮雕花鸟纹插瓶、一个小巧的水晶内雕山水纹鼻烟壶,还有两个木胎髹漆描金山水纹托盘,件件都是珍品。

头顶是大红锦缎平针绣石榴百子图的床幔,床边挂着两串大红织金绣葡萄香囊,里头装着驱虫的香料,散着淡淡的草药香。

床上则是铺着大红缎面锁绣石榴百子纹样的锦被,贺景春看着那刺目红色的锦被和枕头,只觉得一阵心虚。

从内室到厅堂中央,东侧区和西侧区都铺了红色绒布绕线绣瑞兽纹地毯,整个房间显得更加喜庆吉祥。

厅堂中央放着黄花梨嵌螺钿雕八仙桌,还搭着几把黄花梨浮雕宝相花纹圆凳,还都铺上了织金鸳鸯戏水流苏垫,整个屋子里摆了几架鎏金雕水仙松鹤纹的烛台,此刻点了大红蜡烛,将整间屋子照得亮堂堂的,连墙角的阴影都染上了暖色。

从东侧出来左侧的地方,摆着的不是上京人家用的炕,而是木塌。

木塌上摆着一个黄杨木透雕卷草方桌,将木塌的两侧给隔开了来,还垫着红色的如意垫子,桌上正摆着苹果和福橘,还有一盘如意桃花糕,透着股清甜的香气。

他刚要再往西侧看的时候,一群女使推着门进来了,手里都还捧着席面,手里捧着的食盒层层叠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