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易南生 作品

第540章 自是春江秋月明(十三)

城楼上忽然响起欢呼声,我转头看见卫子歇举着令旗,河毓关西坡的裂缝里冒出黑压压的人头——是那三百死士,他们手里的火把在雪地里连成线,像极了南瘴夜晚的磷火。 柳明宇的脸霎时惨白,他望着那些从绝地爬出来的士兵,忽然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哭腔:“原来如此……西坡绝地是温北君当年布的局?他连死后都要算计我柳家?”

我拔出肩上的短剑扔在他面前,剑身的血珠滴在雪地上,晕开朵朵红梅。“不是算计,”我踩着他的剑鞘弯腰看他,忽然觉得他鬓角的白发竟比卫子歇还多,“是你总想着把所有人都框进《考工记》里,算准了谁该活,谁该死。可这世上的事,从来不是算出来的。”

吊桥升起时,我听见身后传来铁链绞动的声响。柳明宇被捆在马上带回关内,经过城楼时,那个总角小儿又把半块麦饼扔下来,这次正落在他怀里。他低头盯着麦饼上的牙印,忽然问:“那学堂……真教南瘴的孩子读书?”

我勒住马缰回头,阳光刚好穿过云层照在他脸上,眉骨那道疤在光里泛着浅金。“不仅教《论语》,”我指了指关内侧新栽的莲池,池里的冰刚化,莲子在泥里正待发芽,“还教怎么种莲子。温先生说,南瘴的水土养出来的东西,未必比中原的差。”

他忽然扯了扯嘴角,像是想笑,却牵动了伤疤,疼得皱起眉。“当年在学宫,”他望着城楼上新挂的学堂匾额,声音轻得像雪花落地,“我爹说南瘴的人都是未开化的蛮夷,读不得圣贤书……”

“现在知道了?”我调转马头往关内走,身后传来他低低的“嗯”声,像极了当年学宫背书时,被先生点名的怯懦。

卫子歇在城门口等我,手里捧着那枚嵌着白子的狼牙项链。阳光照在玉石上,竟映出河毓关的影子——原来温北君早把关隘图刻在了白子内侧。“柳明宇的副将愿降,”他把项链系回我颈间,指尖触到我发烫的皮肤,“说齐国朝堂早乱了,他是被逼着来的。”

我摸着项链上的白子,忽然想起温北君临终前的眼神。他说杀绝之名不是做修罗,是杀出太平。那时我不懂,总觉得力量就是让人恐惧,直到看见柳明宇盯着麦饼的模样,才明白真正的力量,是让曾经的敌人,也敢相信莲子能在冻土发芽。

学堂的朗朗书声顺着风飘过来,是新来的先生在教《郑伯克段于鄢》。孩子们的声音参差不齐,读到“多行不义必自毙”时,竟有个南瘴口音的孩子把“毙”念成了“劈”,惹得满堂哄笑。

我站在窗外往里看,柳明宇竟也在,正握着个南瘴孩童的手教写字,他掌心的厚茧蹭过孩童细瘦的手指,像极了当年温北君握着我的手。那孩子手腕上有块藤缠的旧疤,和我腕上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