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易南生 作品

第542章 自是春江秋月明(十五)

骨力斐罗在关前下马时,狼皮袄上的雪簌簌往下掉。他身后的骑士都解了佩刀,马背上的麻袋敞开着,露出里面的风干肉和奶酒。"徐将军,"他汉语说得生硬,却比去年在野狼谷喊阵时清楚,"我带了族里最壮的羊,想换学堂的名额。"他往孩子那边瞥了眼,喉结动了动,"我弟弟的儿子,也想认中原字。"

亲卫刚要上前搜身,我摇了摇头。骨力斐罗忽然从怀里掏出个东西,用粗糙的掌心托着——是枚染血的狼牙,齿尖还缺了块。"这是我弟弟的,"他声音沉了些,"他说输给敢拼命的人,不丢人。我们回纥不记恨,尽管这么多年摩擦,只要愿意给我们一口饭吃,我们就不会再闹事"那狼牙上的血渍早已发黑,却能看出是用刀小心刮过的,边缘磨得光滑。

孩子举着莲茎跑到骨力斐罗面前,南瘴口音混着北境的调子:"它会开花吗?"骨力斐罗愣了愣,弯腰时狼皮袄扫过地面的雪,露出靴底磨平的花纹。"回纥的草原上,"他指着远处的地平线,"有种花埋在雪里也能开,要等春风吹三次。"他忽然往孩子手里塞了块奶饼,硬得像石头,"你喂它,它就长得快。"

柳明宇这时正往学堂走,手里那张《爱莲说》被风吹得哗啦响。他忽然停在门阶上,回头时发带被风掀起,露出耳后冻出的红痕:"我抄了五遍,总有字不对。"他把纸往廊柱上按,想压平卷角的地方,"但《尔雅》里说'荷,芙蕖,其华菡萏',总要让孩子们知道。"

我望着他走进学堂的背影,忽然想起去年在南瘴的学宫。那时柳明宇还总穿着锦袍,说要给南瘴的孩子讲《周礼》,结果被瘴气熏得三天起不了床。有次他抱着药碗骂卫子歇:"这些蛮子懂什么礼义!"此刻却见他往黑板上贴那张《爱莲说》时,特意把歪扭的"染"字藏在最左边,像是怕被孩子们笑话。

"徐将军!"那总角小儿背着篓子跑到莲池边,荠菜的绿在残雪里格外显眼。他蹲下去时,篓子翻了个,滚出颗麦饼,沾了泥也不在意。"南瘴的草要连根拔,"他小手攥着荠菜往石缝里塞,"我阿娘说,莲花开时,泥里不能有脏东西。"

池里的新叶忽然晃了晃,惊起只停在上面的蜻蜓。它振翅掠过关隘时,翅尖扫过"河毓关"的匾额,把夕阳的金辉抖落下来,在青石板上碎成一片。我摸了摸颈间的狼牙项链,白子内侧的关隘图在暮色里渐渐隐去,那些细密的刻痕像是活了过来,顺着血脉往四肢蔓延。

学堂的灯亮起来时,窗纸上映出各种各样的影子。有中原孩子端正的坐姿,有南瘴孩子歪歪扭扭的脑袋,还有回纥孩子好奇伸长的脖子。骨力斐罗站在窗外,粗糙的手指点着窗纸上的字,跟身后的骑士低声说着什么,狼皮袄上的雪化了,在地面积成小小的水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