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4章 偏我来时不逢春(六)(第2页)
“明日我让人把这账本送到学堂去。”刘棠把账本收进木盒,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让孩子们知道,除了草药能救人,甜也能救人——心里的甜,能撑着人走过最难的路。”她转身时,看见墙角的竹筐里,郭孝儒刚带来的薄荷抽出了新芽,嫩得像翡翠,叶尖还卷着,像个害羞的小姑娘。
回去的路上,孩子们走在中间,手里攥着没吃完的栀子糖,糖纸在风里轻轻响。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青石板路上,像一串歪歪扭扭的小脚印。郭孝儒走在左边,药篓里的草药晃出细碎的声响,薄荷的清香时不时飘过来;刘棠走在右边,玄色披风的下摆扫过路边的野草,惊起几只避雨的蜻蜓,蜻蜓翅膀是透明的,在夕阳下泛着彩光。
“卫将军说,等药田的栀子花开了,就请齐太子来看看。”郭孝儒忽然开口,夕阳落在他眼角的细纹里,暖得像当年在咸阳爹和娘亲的手,“说当年温北君总念叨,临仙城的花,该让天下人都看看。”他顿了顿,看见孩子发间的蜀葵被风吹得摇晃,像个小小的火把,“就像现在这样,有人守着,有人记着,花就不会谢。”
刘棠“嗯”了一声,抬手替孩子扶正那朵蜀葵。指尖触到花瓣时,忽然觉得这雨洗过的傍晚,连风里都带着点甜意,像极了那年在瓦屋山,郭孝儒给她包扎伤口时,麦饼混着草药的香。那时她摔破了膝盖,疼得直哭,郭孝儒一边用草药汁给她清洗伤口,一边把揣了半天的麦饼递给她,麦饼的焦香混着草药的微苦,竟成了她记忆里最安心的味道。那时她以为日子会永远停在雪天的药篓里,却没料到后来的战火与重逢,像颗被深埋的栀子种子,熬过寒冬,终究在雨里发了芽。
走到演武场门口时,孩子们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场边的旗杆。那里不知何时挂了串晒干的栀子花瓣,白得像雪,风一吹,轻轻摇晃,像串白色的铃铛。“是今早打扫的老兵挂的,”刘棠望着那串花瓣,声音里带着点笑意,老兵是临仙城人,去年守城时丢了条腿,“说闻着这味儿,练枪都有力气。”
郭孝儒看着那串花瓣在风里轻轻晃,忽然想起药童学堂墙上的图谱,想起糖坊里的老账本,想起北境药田边的野蔷薇。这些细碎的念想,像雨丝一样,悄悄把散落的时光连了起来,织成一张网,兜住了那些快要被遗忘的名字和故事——温北君、碧水、温郡主、牺牲的士兵、逝去的亲人……
暮色渐浓时,孩子们被送回学堂,衣兜里的糖纸还露着个角,像只白蝴蝶的翅膀,随着脚步轻轻扇动。郭孝儒和刘棠站在门口,看着学堂的窗户透出灯光,橘黄色的光晕里,能看见孩子们低头看书的影子,像株株正在扎根的幼苗。里面传来先生教认草药的声音,“这是金银花,能清热解毒……”混着孩子们的笑,轻轻漫过青砖铺就的路,漫向远处的药圃,漫向街角的糖坊,漫向青衣江的水面。
“听说齐太子要在临仙城修座碑,刻上所有守城人的名字。”刘棠忽然说,目光落在远处的灯火上,灯火在暮色里明明灭灭,“温郡主说,碑的底座要刻满栀子花,说这样哪怕到了冬天,看着也像春天。”
郭孝儒点点头,从怀里掏出块芝麻饼,是下午路过糖坊时买的,还带着点栀子糖的甜香。他递给刘棠,看着她咬下去时,左边嘴角又微微扬起,像很多年前那个偷吃桂花糕的午后——那时她也是这样,嘴角沾着点糕屑,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两颗星子。
风从青衣江吹来,带着水汽和草木的清香,还有远处糖坊飘来的甜意。远处的更鼓声敲了八下,沉而远,学堂的灯还亮着,窗纸上印着孩子们低头看书的影子,安安静静的。郭孝儒忽然觉得,这雅安城的雨,从来都不是冷的,它带着南州的湿润,临仙城的花香,还有北境的风,把所有的思念和坚守,都悄悄融进了泥土里,等着某天,长出一片新的春天。那时,栀子花会开,孩子们会长大,那些故事,会被永远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