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3章 乘风(一)
夜色渐沉,案头的油灯忽而爆出一朵灯花,将郭孝儒的影子在墙上晃了晃。他搁下笔,指尖捏着那半块刚补全的玉佩,玉面温润,映着灯火泛出暖黄的光,倒像把临仙城的月色裹在了里面。 窗外的风不知何时停了,檐角的风铃静悄悄的,只有糖坊飘来的甜香愈发浓重,混着薄荷的清冽,在屋里漫成一片温柔的海。刘棠端来的栀子蜜水还剩小半碗,琥珀色的糖渣凝在碗边,像谁不小心撒了把碎金。他抬手抿了一口,舌尖先触到薄荷的凉,而后是栀子的甜,最后竟品出点微涩——许是熬糖时火候太急,倒像极了那年临仙城破前夜,温老夫人在花厅里熬的最后一锅糖,说是要给守城的士兵润润喉,结果炮声来得太急,糖汁溅在青砖上,凝成的硬块带着焦糊的涩。
“在想什么?”刘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哄睡孩子的轻软。她手里捧着件半旧的棉袍,是郭孝儒去年在雅安城裁的,袖口已经磨出了毛边,她正借着灯光,用青线细细缝补,针脚密得像春雨打在窗纸上。
郭孝儒回头时,正撞见她发间别着的银簪,簪头雕着朵半开的栀子,是卫子歇托人从苏州带的。去年她刚收到时总舍不得戴,说太金贵,如今簪尾已被摩挲得发亮,倒比新时多了几分烟火气。“在想临仙城的糖。”他笑道,将玉佩放回锦盒,“那年城破,我背着你从火里冲出来,怀里还揣着老夫人给的糖块,烫得心口发疼,却舍不得扔。”
刘棠的针顿了顿,线尾的线头落在棉袍上,像只停驻的白蝶。“后来在青衣江的船上,你把糖块掰给我时,都潮成泥了。”她低头抿了抿唇,声音里带着点哽咽,“你说,等安定了,就找个有栀子的地方,再给我熬糖。”
郭孝儒走过去,从她手里接过棉袍,指腹抚过她刚缝好的针脚,细密得像春蚕吐的丝。“现在不是有了么。”他轻声道,目光落在窗外——糖坊的灯还亮着,掌柜的身影在窗纸上晃来晃去,大概正在翻晒新采的花瓣,竹匾碰撞的声响顺着风飘过来,“笃笃”的,像谁在敲打着春天的门。
正说着,院墙外忽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紧接着是孩童的惊呼。郭孝儒忙起身推门,只见月光下,两个半大的孩子正围着棵老槐树打转,地上滚着个竹编的灯笼,宣纸上的栀子花被戳破了个洞,烛火从破洞里窜出来,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是二柱和小石头。”刘棠跟出来,认出是白天在糖坊帮忙晒花的孤儿,“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儿?”
二柱手里攥着把断了柄的木勺,脸涨得通红:“我们、我们想给郭先生送点东西。”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递过来时手还在抖,纸包上沾着些泥土,“是刚从土里刨的,掌柜的说这叫地梨,埋在栀子根下能肥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