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4章 乘风(二)
二柱和小石头蹦蹦跳跳地跑了,灯笼的光在巷子里忽明忽暗,像两颗移动的星子。郭孝儒望着他们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些被战火碾碎的日子,就像这灯笼上的破洞,虽然漏了光,却也让更多的暖挤了进来。 回到屋时,栀栀已经在棉垫上睡着了,尾巴把自己圈成个球,像团蜷缩的绒线。刘棠正对着烛火缝补那盏破灯笼,用金粉在破洞周围描了圈花瓣,倒让那残缺处生出几分别致,像朵被虫咬过却依旧盛放的栀子。“你看,”她举起灯笼晃了晃,烛火在金粉上跳动,“补好了反而更好看,像带着伤疤的花。”
郭孝儒接过灯笼,指尖抚过金粉描过的痕迹,忽然想起掌柜的手腕上的疤痕,想起卫子歇亲卫眼角的伤,想起自己背上那道从临仙城带出来的疤——原来伤痛从来不是用来遗忘的,而是要像这样,被时光酿成独特的花纹,在岁月里闪闪发亮。
天快亮时,郭孝儒被窗外的动静惊醒。披衣出门,只见糖坊的掌柜正蹲在花田边,手里拿着把小铲子,小心翼翼地给那几株栀子幼苗培土。他的跛脚在晨露里显得更明显,每挪一步都要晃一下,却把幼苗周围的土整得平平整整,像给孩子掖被角。
“张掌柜怎么这么早?”郭孝儒走过去,见他鬓角挂着霜,大概是天没亮就来了。
掌柜的直起身,袖口的毛边沾了些泥土,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惦记着这些小苗,夜里总睡不安稳。”他指着幼苗旁边新翻的土,“加了点草木灰,是去年烧的栀子枯枝,肥力足。”
郭孝儒忽然看见他手里的铲子,木柄上刻着朵小小的栀子,虽然刻得歪歪扭扭,却看得出来用了心。“这铲子……”
“老兵昨天送来的,”掌柜的摸了摸木柄,“说他瞎着眼,手却不抖,就想给孩子们刻点东西。”他忽然压低声音,“他说等栀子花开了,就把临仙城带出来的那把断剑,埋在花田最中间,说剑骨能护着花根,让它们不被虫咬。”
郭孝儒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晨雾里,花田的轮廓渐渐清晰,蜀葵的种子在土里鼓着劲儿,野蔷薇的硬壳正在开裂,而那些栀子幼苗,在晨光里舒展着芽尖,紫红的顶像举着无数个小小的火把。他忽然明白,所谓的重建,从来不是把废墟变回原来的样子,而是让那些破碎的记忆,在新的土地上长出新的模样——就像这把刻着花的木铲,握着它的是双带着伤疤的手,种下的却是比过往更蓬勃的春天。
早饭时,最小的孤儿抱着栀栀,把脸埋在狐狸毛茸茸的背上,嘴里含着块芝麻糕,含糊不清地说:“郭先生,老兵爷爷说,等花锄做好了,要教我们在花田里埋东西。”他从怀里掏出颗石子,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安”字,“说把念想埋在土里,花就会长得特别好。”
刘棠正在给孩子们分粥,白瓷碗里飘着几朵晒干的栀子花,是她昨天在糖坊捡的。“那你们想埋点什么?”她笑着问,给最小的孩子碗里多加了块糖。
“我要埋我娘的银钗。”二柱抢着说,眼睛红红的,“城破时她把钗塞给我,说戴着能找到家。”
“我埋老兵爷爷给的枪头。”小石头摸出个锈迹斑斑的枪头壳,是从临仙城废墟里捡的,“他说这是敌人的枪头做的,埋在土里,能长出打不败的花。”
郭孝儒望着孩子们亮晶晶的眼睛,忽然想起自己行囊里的那半块城砖,是从临仙城温府的墙根下撬的,砖缝里还嵌着片干枯的栀子花瓣。他原本想把它藏在匣子里,此刻却觉得,该把它埋进花田最深处,让砖上的烟火气,滋养出新的根须。
上午教孩子们画草药图谱时,郭孝儒特意在栀子花的旁边,添了只小小的狐狸。栀栀趴在案头,尾巴尖偶尔扫过纸面,留下淡淡的绒毛,像给画添了层朦胧的雾。最小的孩子指着画说:“郭先生,栀栀的眼睛像灯笼上的烛火,亮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