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易南生 作品

第591章 小满(一)

清明刚过,花田的蜀葵已蹿到齐肩高,紫的、粉的花盘挤挤挨挨,风过时像片起伏的浪。竹棚下的铜锅还温着,新熬的糖稀正往陶罐里倒,琥珀色的液汁坠成细线,在罐底积出层晶莹的膜。我用竹片刮着锅沿的糖霜,就见二柱举着张麻纸飞奔进来,纸角被风掀得猎猎响,裤脚沾着的泥点甩在青石板上,洇出串深色的印子。 “小满哥!临仙城学堂的回信!”他把纸往我手里塞,掌心的汗浸得纸边发皱。我腾出沾着糖霜的手接过来,就见纸上是群孩子的笔迹,歪歪扭扭凑成段话:“姜先生,我们把《温北君行状》抄了三十本,每本都夹着蜀葵籽。先生说,等北境的种子寄到,我们就在学堂后园种一片,像雅安城的花田那样。”末尾画着个胖乎乎的糖坊,烟囱里飘出的烟圈,竟画成了栀子花瓣的模样,边缘还沾着点墨团,像是不小心蹭上的。

刘棠正坐在老槐树下的竹凳上,往披风上绣最后一针。银线在红绸镶边处绕了个圈,绣出颗指甲盖大的星子,针脚细密得像初春的雨。她听见动静把绣绷往竹筐里一放,玉镯在腕间晃出细碎的响:“我就说温皇后的丝线用得值,你看这星子,倒真像北境的夜空。”指尖划过青布上蜀葵花瓣的回纹,那里特意留着半分空隙,此刻竟落了只灰蝴蝶,翅膀上沾着点糖霜,是昨夜不知何时从糖坊飞出来的,停在布面上一动不动,倒像把绣活了的蝶儿从布帛里托了出来。

我把信纸凑到鼻尖闻了闻,有淡淡的墨香混着蜀葵的气息,忽然想起爹当年在史官府抄书,总爱在砚台边摆朵半开的栀子,说墨气太沉,得让花香提着些活气。二柱蹲在地上数信纸上的字,手指头在“三十七”那个数字上戳了戳:“刚好三十七个字,像不像当年守临仙城的死士?”小石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怀里揣着把刚摘的蜀葵,花瓣上还挂着露水,往信纸旁一放,紫莹莹的花盘正好遮住那朵胖乎乎的糖坊,倒像糖坊真长在了花田里。

货郎的铃铛声从花田那头传来,叮铃铃的响穿透了蜀葵叶的沙沙声。这次他挑着的担子前挂着面新旗,蓝布上用金线绣着朵蜀葵,花心里嵌着个“满”字,针脚是刘棠的手法,回纹绕着字边盘了三圈。“临仙城的老秀才托我带坛酒,”他把担子往竹棚下卸,粗布褂子后背洇出片汗渍,解开坛口的布绳时,露出把晒干的栀子,黄褐的花瓣间还夹着片蜀葵叶,“说这是用你爹当年埋在史官府的酒坛酿的,埋的时候坛口裹着蜀葵根,如今开坛竟有股花香味。”

我找了把铜刀撬开陶坛的泥封,酒香混着栀子的甜香漫开来,像把看不见的网,瞬间罩住了整个花田。郭先生恰好背着药篓经过,竹篓里的薄荷叶子蹭出细碎的响,他抽了抽鼻子笑:“你爹当年总说,温北君的书房缺口好酒,如今这酒里掺着花气,倒合了他的心意。”药篓侧边插着半截竹简书,是新抄的《温北君行状》,竹片边缘用蜀葵汁涂了层薄釉,他用炭笔在空白处做了批注,墨迹在阳光下泛着淡紫,像极了蜀葵花瓣被晒褪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