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3章 小满(三)
暮春的雨丝斜斜掠过凤仪宫的琉璃瓦,在青石板上织出细密的网。玉琅子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望着廊下被打湿的梅枝发呆。那株老梅是温北君亲手栽的,当年他还笑着说:“琅子你瞧,等这树开花时,咱们就喝你藏的那坛二十年陈酿。”如今树已合抱,枝桠遒劲如铁,而说这话的人,坟头的草都换了十茬。 案上的药碗换了三遭,褐色的药汁凝着细密的油花,像极了当年淮河渡口的浊浪。他咳嗽着抬手,想推开那扇雕花窗,指尖却在触及窗棂的刹那抖得厉害——这双手曾挽得动千斤长枪,枪尖挑落过霍休的战旗,也曾在棋盘上捻起过温北君的“天元”棋,如今连一片飘落的梅瓣都接不稳。
“王叔又在看梅了。”温鸢端着新沏的药进来,藕荷色裙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清苦的药香。她将药碗搁在案上,腕间银镯轻响,“太医说您该静养,不宜吹风。”银镯内侧刻着的“鸢”字已被岁月磨得模糊,那是温北君在她及笄时亲手打的,当时他还打趣:“咱们小鸢要成大姑娘了,往后可得学着护着妹妹。”
玉琅子扯了扯嘴角,笑声被咳嗽截断:“再不看,怕是等不到下一场花开了。”他望着窗外那株老梅,枝干上还留着去年冬天瑾潼练剑时劈出的裂痕,像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疤,“这树比北君还大几岁呢。”
温鸢的动作顿了顿,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被面绣着的云纹已有些褪色,是当年元孝文帝赐的,玉琅子总说这纹样太张扬,却在每次出征前都要仔细叠好放在行囊里。“瑾潼去给您取新酿的梅子酒了,她说要陪您喝一杯。”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昨儿御膳房做了您爱吃的栗子糕,我让他们留了些。”
“那丫头……”玉琅子的目光软下来,透过雨幕,仿佛看见十四岁的温瑾潼攥着青霜剑站在校场,发间落满梅瓣,像极了当年初遇时,碧水鬓边别着的那支白梅。那时的碧水总爱穿水绿色裙衫,站在温北君身后笑,眉眼弯弯的,像江南三月的春水。他还记得第一次见碧水,是在河毓城的酒肆,温北君拉着那姑娘的手,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琅子,这是碧水,往后就是你弟妹了。”那天温北君喝了很多酒,说要带着碧水去看江南的河,说要给未来的孩子取名叫“瑾潼”,说那是美玉与活水,要活得又韧又自在。
正说着,温瑾潼已掀帘而入,身上还带着雨气。她将酒坛往案上一放,陶土罐子与青瓷药碗撞出闷响:“玉叔,这是我新酿的,加了南疆来的青梅。”少女的声音比去年沉稳了些,只是眼角眉梢那股韧劲,仍像极了握剑的温北君。她腰间青霜剑的穗子是新换的,红得像当年淮河渡口的血,“我去校场看了,新兵们把兵器擦得锃亮,徐荣师兄说,等您好些了要请您去验看。”
玉琅子望着她,忽然想起二十年前,温北君也是这样,拎着偷藏的烈酒闯进他的军帐,白袍上沾着未干的血渍,笑起来眼角有浅浅的纹路:“琅子,尝尝这个,比你那破梅子酒烈多了。”那时他们刚打完回纥,温北君的左臂中了箭,却非要拉着他比枪法,结果枪杆脱手砸在帐顶,惊得外面的战马直打响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