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易南生 作品

第593章 小满(三)(第2页)

“玉叔?”温瑾潼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少女正蹲在他膝前,捧着他枯瘦的手,掌心的薄茧硌得她指尖发疼。这双手曾无数次抚过她的发顶,在她闯祸时替她挡下责罚,在她捧着父亲的信崩溃时,轻轻拍着她的背说“哭吧”。她忽然发现玉叔的指甲缝里还嵌着些墨渍,那是前几日批阅军报时沾上的,当时他还笑着说:“老了,连研墨都抖。”

“瑾潼,”玉琅子咳着,从枕下摸出个褪色的锦囊,锦囊边缘磨出了毛边,是用当年温北君送他的玄鸟锦裁的,“这个……你该拿着。”锦囊里是枚磨得发亮的铜钱,正是当年温北君系在红绳上的那枚“太平通宝”。铜钱边缘刻着细密的纹路,是玉琅子后来一点点凿上去的,像盘绕的藤蔓,将“琅”与“北君”两个名字缠在一起,缠了整整二十年。

温瑾潼的指尖一颤。她认得这枚铜钱,小时候在玉琅子书房见过无数次。老人总在灯下摩挲它,有时会对着铜钱轻声说话,说的都是些她听不懂的旧事——比如“北君那混小子又偷了我的酒”,比如“当年若不是你爹拽着我,我早把霍休那老贼劈了”,比如“你娘绣的梅花帕子,比宫里的绣娘还好”。有一次她半夜醒来,看见玉叔坐在窗边,借着月光用指腹摩挲铜钱上的纹路,嘴里喃喃着:“我错了……北君,我错了……”

“这是爹爹的……”她的声音哽住了,忽然想起父亲信里那句“莫要怨恨凌基”。这些年她渐渐懂了,有些牺牲从来不是非黑即白,就像玉叔守着这枚铜钱,守的或许不只是回忆,还有一群人用性命换来的太平。她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凌基派人送来一幅江南的画,画里是碧水河的春色,玉叔对着画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就开始咳嗽。

玉琅子点点头,目光越过她,望向帐外。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梅枝新抽的绿芽上,嫩得能掐出水。他仿佛看见那个白衣少年站在光影里,腰间别着缺了口的柳叶刀,冲他扬眉:“琅子,再比一场?”少年的白袍上沾着杏花,像那年在岚州城外,他们偷摘尚明升的杏花下酒,温北君被树枝勾破了衣袖,却笑得比杏花还灿烂。

“比不动了……”他喃喃着,眼皮越来越沉。耳边传来温鸢压抑的啜泣,还有瑾潼喊他“玉叔”的声音,像隔着很远的水雾。他想抬手摸摸少女的头,却怎么也抬不起来。眼前闪过很多画面:河毓城破时冲天的火光,温北君白衣染血的背影;淮河渡口的晨雾里,少年勒马回头的笑;还有那个雪夜,温北君饮下毒酒前,隔着窗棂看他的最后一眼,眼神里有释然,也有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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