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易南生 作品

第597章 小满(七)

那年深秋,瑾潼在凤仪宫的梅林里栽下第四株梅树。新苗尚矮,枝桠纤细,她亲自扶着树苗,李敢挥锄培土时,铁铲碰到了地下的硬物,发出“当”的轻响。 “小姐,有东西。”李敢扒开浮土,露出个锈迹斑斑的铜盒。盒面刻着“听梅”二字,边角已被潮气蚀得坑洼,正是当年听梅轩的旧物。

瑾潼打开铜盒时,一股混着霉味的梅香漫出来。里面没有金银,只有半册兵书、一副断弦的玉琴,还有个巴掌大的锦囊。锦囊是月白缎子做的,上面用银线绣着株寒梅,针脚细密,是玉琅子的手艺。

“这是玉先生当年装棋谱的袋子。”李敢的声音发哑,他记得玉琅子总把新谱塞进锦囊,说要等将军回来对弈时用。

瑾潼展开锦囊,里面果然有几张泛黄的纸,却不是棋谱。是温北君的字迹,笔锋遒劲,墨迹却洇着水痕,像是写在潮湿的江船上:

“琅子,霍休的粮草藏在黑风口断崖下,此路险绝,需派死士……”

“今日见淮河两岸百姓避战,幼子牵衣哭,忽然懂了你说的‘护阵’,原是护着这些哭脸变笑脸……”

“阿潼的枪法已有雏形,只是性子太急,需让她知,刚易折,柔能克刚……”

最后一页写着半阙《梅花引》,墨迹陡然潦草,像是写到一半遭了变故。瑾潼指尖抚过那“梅”字,忽然想起玉琅子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你爹写这词时,正逢梅林落雪,他说等破了阵,要谱成曲子,让我弹给他听……”

铜盒底还压着片干枯的梅瓣,夹在兵书里,二十多年过去,竟还带着浅红。瑾潼忽然起身,往书房去——她记得温北君的兵书里,夹着张黑风口的地形图。

案上的棋盘已添了许多新子。这些年她每日对弈,黑子依着记忆里温北君的路数,白子学着玉琅子的迂回,渐渐竟摆出个攻守相济的残局。此刻她铺开地形图,青霜剑的剑尖点在黑风口断崖处,那里被红笔圈了个圈,旁边注着“死地生门”。

“原来如此。”她忽然笑了。当年温北君破霍休阵,并非只有踏阵枪一法,他早留了后手,只是没来得及用上。

窗外的老梅被秋风扫落几片枯叶,瑾潼望着那道旧痕——十岁时她剜出的深沟,如今已被新的年轮包成个凸起的疙瘩,像块天然的护心镜。她忽然明白,玉琅子说的韧性,从来不是硬扛,是像这梅树一样,把伤痕长成铠甲。

“李敢,备马。”她抓起铜盒里的半册兵书,“去黑风口。”